第九十二章 急馳
陳劍平這一昏厥,恍恍惚惚之中,隱約覺得自己眼前不時有黑影晃動,頭腦時而混沌,時而清醒,混沌時,全身猶如裹在一灘爛泥之中,半點掙紮不得;清醒時,想到連日來諸多驚天變故,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如此反反複複,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劍平毫無征兆的睜開了眼睛,他茫然的望著屋頂,四下裏空寂無聲,微風拂過,吹得窗門輕響.
忽然間,一股濃烈的悲涼寂寞之感湧上陳劍平心頭,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陳劍平微微轉動頭頸,頓時牽動肩頭、前胸傷口,一時間劇痛難當。
陳劍平稍停片刻,攢足精神氣力,忍著疼咬牙撐了起來,對麵牆上掛著的一幅人體經絡圖映入眼簾,陳劍平腦中“嗡”的一聲,當即明白,原來自己身處紫雲宮後山斷崖下,搗藥仙翁的茅屋內。
陳劍平喘息著站起身來,掙紮著朝屋外挪動,此刻雖是傍晚,可陳劍平昏迷多日,走到屋門口時,夕陽餘暉映入眼簾,竟顯得耀眼異常,陳劍平一手遮擋光線,一手扶著門框,邁步走入院中。
眼前的四方小院,自己這些年來,不知來過多少次,眼望著齊若雪的屋麵緊閉,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渾渾噩噩之中,陳劍平甚至覺得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一般,可身上的傷痛和一身的血汙又殘忍的提醒著他,一切都已真真切切發生了。
院落中的一切顯然都還保留著當日的狀態,背簍仍在門邊、背簍中新采的藥材已脫水發黃、采藥用的小鋤丟在一旁,一條藍色的絲巾還係在背簍的背帶上。
陳劍平望著這些,簡直壓抑的難以呼吸,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齊若雪離開的那一刻,當她聽到紫雲宮告警鍾聲之後,看見百花、禦劍兩派弟子從後崖滲入之時,當她猛然想起陳劍平的安危之時,她不曾有半點猶豫,便衝進了紫雲宮。
陳劍平將那條淡藍色的絲巾攥在手中,慢慢推開齊若雪的房門,茅屋雖很是簡陋,可室內卻幹淨的一塵不染,被褥用具整整齊齊,窗邊還插著一束山裏的野花,簡陋而又整潔的梳妝台一角,疊放著一條陳劍平的淡藍色長衫。
陳劍平將這件衣衫拿在手中,心想:“這幾年來,自己不知來這後山多少次,可現在想來,竟不曾與若雪姐有過太多的接觸,自己竟一次也為想她吐露過自己的心跡。”
這一刻,陳劍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心頭猶如一記重擊般疼痛,眼中淚水洶湧而出,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陳劍平搖搖晃晃的從齊若雪的屋內衝出,手扶牆壁,大口的喘著粗氣,一股生平從未有過的,難以名狀的痛苦感,緊緊的圍繞著他。
就在這時,由打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重傷初愈,氣虛血弱,如此心神激蕩,定會加重傷勢。”
陳劍平一聽這聲音便知身後是誰,他滿心愧疚,艱難的回過身來,抬眼一瞧,不禁心頭一震,隻見眼前的搗藥仙翁臉色灰暗,眼中充滿血絲,原本就不修邊幅的他,此刻顯得更加頹敗,陳劍平半張著口,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搗藥仙翁對著陳劍平微一擺手,示意他什麽都不要說,輕輕將肩上背簍放下,走到窗台下,坐在他往日常坐的石凳上,長長歎了口氣,抽出別在腰間的煙袋,邊裝煙葉邊說道:“人死不能複生,現下你自己已是一團糟了,何必對已死之人如此執念?”
搗藥仙翁性格向來古怪,陳劍平聽他如此說,心中也不覺得奇怪,可眼見搗藥仙翁神態舉止,卻明顯不似他說的這般輕鬆。
齊若雪雖不是他親生,可二人卻有父女之實,搗藥仙翁即便性格再古怪,可也不是鐵石心腸,愛女橫死,叫他如何不心傷?
陳劍平立在牆邊默不作聲,搗藥仙翁吸兩口煙,慢慢說道:“你此刻體內亂作一團,化蛇之毒已經外溢,你若運功發勁,立刻激發化蛇之毒,這等天下奇毒,當者立死,久而久之,對你自己會有什麽影響,現下還未嚐可知,但總歸不會有好事!”
陳劍平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輕聲道:“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麽更壞的結果呢?”
搗藥仙翁又歎了口氣,磕了磕眼袋鍋裏的煙灰,深沉的說道:“聽我小老兒一言,你還是小心在意些好,那玉骨指環內百年功法與你自身所煉玄羽門功法大不相同,此時此刻還好,假以時日,你玄羽門功法修煉加深,二者勢必衝突,到時候可就吉凶難料了!”
陳劍平一顆心空蕩蕩的,毫不理會搗藥仙翁的話,他慢慢抬起頭來,懶洋洋的說道:“最壞的結果,不就是死嗎?我現下反而覺得沒什麽不好的。”
搗藥仙翁重重的冷哼一聲,厲聲道:“死?你想的美!化蛇之毒若任其發展,早晚有一天你會毒侵入腦,癲狂成魔,到那時,你就是一個禍害天下的大毒瘤,放眼天下,再厲害的魔教妖邪也不及你萬一。”
“你如今玉骨指環內的功力,隻能幫你克製化蛇之毒,若要從根本上克製化蛇之毒,終究還得修習你自身本原內力,也就是那玄羽真經功法,可你這玄羽門功法修習的越強,便越與那玉骨指環裏的功法衝突的越厲害,哼!到那時候,你將全身經脈逆行,死的無比慘烈,可你若棄之不練,又不能克製那化蛇之毒……”
不等搗藥仙翁說完,扶牆而立的陳劍平卻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這笑聲越來越響,到最後陳劍平幾近仰麵狂笑,良久,陳劍平止住笑聲,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仙翁,想我一黃口豎子,能有如此奇遇,也算是曠古未有了吧?”說罷,又低頭無奈的笑了起來。
搗藥仙翁見此狀,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隻見他輕輕的將煙袋插回腰間,對著陳劍平說道:“天下眾生,庸庸碌碌者,十占其九,你這一身遭遇,與你自己來說,或許是大大的劫難,與他人看來,或許便是令人羨慕的奇遇,關鍵還要看你心中所想!”
陳劍平痛苦的抬起頭來,喃喃的說道:“我隻想做回那個南疆桑葉村的小乞丐,我隻想師尊從來都沒有收我為徒,我隻想若雪姐從來就沒有見過我!”
搗藥仙翁聽完,臉上的肌肉微微動了一下,慢慢起身走向屋內,到得門口時隻見他慢慢轉過身來,輕聲道:“平兒,此刻你心中疾苦之深,恐怕隻有你自己能體會的到,但你需知,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到底是何去何從,卻要你自己定奪,隻是千萬莫要辜負了那些已死的亡靈!”
陳劍平心頭猛地一驚,瞬間,秦百川、柳輕權、齊若雪、陸正山,這些人急速映入腦海,陳劍平隻覺一口氣充滿胸膛,他猛地收回扶著牆壁的右手,望著搗藥仙翁的屋內,怔怔的出神。
不知不覺間,一輪圓月已是當空高掛,萬籟寂靜之中,陳劍平立在院內,隻見他雙拳緊握,胸口上下起伏,再不似白天那般頹敗,突然他身形一動,閃入齊若雪生前房間,將梳妝台那件長衫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將齊若雪留下的那條藍色絲巾貼胸揣好,邁步出屋。
在搗藥仙翁窗下,鄭重的拜了三拜,轉身出的院來,站在門旁溪水邊,想著當初與若雪姐在這溪前並肩而坐,此刻卻已是天人永隔,心中又是一陣難過,片刻後,終於狠下心來,再也不看這溪水,轉身大踏步朝斷崖走去。
陳劍平胸中湧著一股氣,原本滿是傷痛的身子,此刻卻也步履輕快,他年輕體健,修行本已有所小成,且根基紮的極穩,此刻猶如脫胎換骨一般,傷勢頓時好了許多。
沒幾步便走到哪斷崖下,回想當初自己賭氣摔落到這崖下,區區幾年便已是物是人非,冥冥中仿佛真有天定,陳劍平不再多想,一頓足調動體內真氣,騰身而起。
站在山頂高處,淩空俯瞰之際,黑夜中隻見整個紫雲宮燃滿白燭,房宇屋舍之間,掛滿白簾白幡,陳劍平想起師尊對自己的教誨之義、養育之恩,不禁鋼牙緊咬,淚如雨下。
跪伏在地,心中默念:“不肖弟子陳劍平,有負師尊教誨之德,養育之恩,累及師尊不幸殞命,實無臉麵苟活於天地之間,待他日心願得償,自來師尊墳前,自刎謝罪!”想到這,一聲長歎,身形化作一條灰影,疾馳而去。
紫雲宮寧心殿前,耿驚雲手持師尊印信,披麻戴孝立於門前,他似有所感,朝著後山斷崖方向望去,夜空深邃,繁星點點,一切都好似往常一般無異,耿驚雲濃眉緊縮,望著這夜空怔怔的出神。
陳劍平長歎一聲,轉身飛馳急行,耳邊風聲呼呼大作,兩旁草叢樹木急速後退,他胸中湧出一股豪氣,體內真氣急速流轉,隻見他躍奔躍快,夜風如刀割般在臉頰劃過。
陳劍平握劍右手猛地一緊,心想:“既然已身處在這輪回之中,我便堅守自己的道,闖出一片有我做主的世道來!”
想到這,更不猶豫,辨明方向,朝東藥山一帶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