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滅性

  十一歲那年,訓練營團隊作戰時,模擬槍暗中被換成了真槍,他第一次開槍打死了一個人,一槍斃命,鮮血濺到他臉上,有的見濺到嘴唇邊緩緩流下,鹹鹹的,帶著溫熱和腥味。


  十三歲那年,她的考核任務是殺島國一個官員,並偷回一份資料,官員是個小心謹慎的人,而且手底下保鏢眾多,並不好接近,他蹲了七天七夜,詳細計劃好退路,最後在一家飯店將其殺死,並險險從官員保鏢手下逃生。


  小島上沒什麽人煙氣,算得上與世隔絕,就連中秋這樣的節日都冷冷清清的,沒有萬家燈火的溫馨,沒有月餅,也沒有熱氣沸騰的團圓飯,唯一像樣的便是高高掛在夜空中那輪淒冷潔白的圓月,標誌著這個對於尋常人來說異常溫馨的日子。


  不過也不是和平時一點變化都沒有,不用晚訓也算難得,兩個少年躺在屋頂上,枕著手臂望著月亮,“你有什麽特別想實現的願望嗎?”代號四十九問,

  亞倫想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其實想要的很多,想要拿到考核第一名,想要快點見到母親,想和她多待一會,如果可以的話,想離開這裏,想去上學,但他知道不可能,他很貪心,想要的太多,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哪一件,於是他直接搖頭了。


  四十九笑了笑,“你這人真沒意思,”沉默了好久,亞倫聽到他低聲說“我有,我想活下去,我來這裏的時候還有一個一歲半的妹妹,她有先天性心髒病,我想知道她,給她找最好的醫生。”


  這些年,從一開始訓練的一百多個孩子,現在已經隻剩四十多個了,那些沒有堅持下來的,都成為了這座小島的孤魂野鬼。


  亞倫其實想說“都這麽多年了,她是不是還活著都是個未知數,就算有一天你活著出去了,你還能認出她嗎?”但看著他堅毅向往的目光,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人活著總需要點東西來寄托,才能在身處腐爛發黴的黑暗時堅持下去。這點四十九比他開朗的多,他不會去想“如果、萬一”這種東西。


  訓練營每個月都會有考核,然而今年的考核卻不大相同,依然是雙人格鬥,然而規則是:不可認輸、不可中途停下,直到對手死亡,比賽才可結束,贏的人算是畢業,可離開訓練營。


  也就是說要麽弄死對手,要麽自己死,贏了離開訓練營,輸了死在這裏嗎?許多人聽到這規則已經麵色晄白了,誰也不知道自己抽到的對手會是誰,昔日親密的朋友、榜上的高手,甚至是自己的教練。


  亞倫看著對麵排著的四十九號,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對手是抽簽決定的,四十多號人中抽到那個人的幾率其實不太高,但他就是隱隱不安。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到輪到他抽簽的時候,他伸手隨意抓了一張紙條,果然,上麵寫著“49”。


  亞倫抓著紙條,手指猛地攥成拳,骨節泛著蒼白,緊張、無措和茫然襲擊著他,腦海裏反複響著那句話“不可認輸、不可中途停下,直到對手死亡”


  “直至對手死亡……”

  “直至死亡……”


  直至死亡是什麽意思?

  死亡的意思是再也不能和這個人搶澡堂最好的位置,再也不能和這個人搶吃食,考核再也不能和這個人掙第一……


  甚至再也沒有這個人的意思嗎?


  亞倫恍恍惚惚地想,這她媽什麽狗屁規則?憑什麽?

  欲望會使人蒙蔽雙眼,從血腥模糊中勾勒出隻有你看得見的康莊大道,讓人拚了命的往前爬,隻為能夠靠近一點指縫中露出的散光。


  擂台上的人毫不留情的殘殺,紛紛使出絕招,大家都被“贏的人可離開訓練營”那幾個字蠱惑了,使得往日裏那點白紙般脆弱綿薄的情義消失殆盡。


  沒有人不想離開,在血腥冰冷的黑洞裏度過了那麽多年,突然有一天有人說,你也可以接近陽光,離開這無邊煉獄,那時,所有人都會拚了命的去爭取這點靠近光的機會。


  似乎是十分鍾,又或許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總之亞倫沒察覺到,他腦袋懵懵的,直到耳邊響出49號之戰99號的時候,他下意識站起來走向擂台,麵上看不出情緒,然而仔細一看便能瞧出他此刻渾身僵硬的不像話。


  四十九苦笑了一聲,“想不到竟然是你,”


  亞倫瑉著唇沒說話,四十九看著他,麵容是少見的嚴肅,他說:“我想活著出去”


  亞倫低頭垂眉,看不清神情,隨後聽見他輕聲問“你也想的,對嗎?”,

  沒等亞倫回答他便繼續說道“所以我們各憑實力吧,我不會留手,你也不要。”


  亞倫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輕點了點頭,

  四十九的進攻很猛烈,招招不留手,他想要活著,想要出去的強烈欲望全部表達在凶猛、毫無保留的攻擊下,亞倫被他逼得節節敗退,最後嗤的一聲,他手裏的匕首劃過亞倫的胳膊,皮膚被劃了一道長口子,傷口處冒出來的鮮血浸染了他一條胳膊,亞倫愣愣地看著傷口處,似乎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看不起誰呢?你她媽倒是出手啊?是男人就痛痛快快打一場。”四十九吼了一聲,亞倫才回過神來,他緩緩伸手,從腰間取出匕首,


  年少時期唯一的友誼,從前的競爭、陪伴、取暖,在兵戎相見的這一刻起,徹底粉碎。


  他們變成了真正的對手,這些年從沒有分出的高下,在今天招招致命的纏鬥下逐漸顯露。


  多年的訓練讓兩人身手都極為出色,速度還是力量都非常人能及,拳腳相加裏兩人或多或少都挨了一些傷,亞倫左手撐地彎腰,身體以一種弧形詭異的姿勢險險躲過對麵揮來的匕首,然而尚未站穩又迎來一波攻擊,尖銳的匕首泛著磷光迅速而至,這一次,他隻得及匆匆側身往左躲,然而腰間還是侵染了一片血紅,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T恤邊角滴落了下來。


  他垂眉看著,捏緊了手中的匕首,以極快的速度朝麵前的人攻了過去,或許是接二連三的受傷流血誘發了骨子裏的凶性,他出手越發凶狠,速度也又累又快,一拳被擋後沒有後腿,反而迅速前進,以另一隻手彎曲成肘狠狠向後攻去,砸到四十九的太陽穴上。

  大腦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四十九受了一肘子向後退了兩步,大腦昏沉沉的,有些懵。


  持久的打鬥使兩人都有些眼紅,激發了骨子裏輕狂好勝的欲望,這一刻,他們甚至已經忘了什麽考核結果,什麽離開訓練島,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打敗對方,這麽多年發不出勝負,他們心裏都有強烈想要打敗對方的渴望。


  你來我往的揮著拳頭、踢腿,密密麻麻的拳腳落在身上,他們似乎都毫無感覺,在一次拳頭對接後,他們同時揮了另一隻手裏的匕首,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對方心髒位置而去,誰都沒有閃躲,在距離極近的情況下根本來不及撤回,電光火石間,“嗤”的一聲,匕首刺入人體的聲音傳來。


  亞倫愣愣地看著緩緩倒地的人,左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顫抖著嘴唇,問他:“為……為什麽?”不是說想要活著出去的嗎?不是說誰都別留手嗎?


  他臉色蒼白無力,緩緩露出一個笑,竟帶著些許解脫,他說:“其實,我很累了”


  看著那人慢慢閉上眼睛,慢慢停止了呼吸,他僵著手,緩緩摸向腹部,那裏同樣插著一把匕首,本來都是往致命處去的,但在最後一秒鍾,那人握著刀的手,向下偏了幾分。


  這場冰冷殘酷的考核,贏了的人喜極而泣,甚至暗自歡呼,而輸了的人,則冰冷的,永遠躺在了擂台下。


  聽到耳邊報出的勝利,他沉默了很久,最後慢慢起身,沒有哭、也沒有笑,隻是麵無表情地,緩緩走出訓練場。


  於是,十五歲那年,他親手殺了訓練營裏唯一的朋友,沒流一滴眼淚,隻是沉默地走出訓練場,得到了離開的名額。


  十五歲,他終於離開了訓練營,進了貴族學校,成為學生會長,而母親所在的家族突然破產,那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在她兒子麵前,被五六個壯漢侮辱至死,以極其殘忍屈辱的方式。


  康德冷眼目睹一切,最後威嚴冷酷地對他說“要成為合格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繼承者,不能有軟肋,更不需要感情這種東西,”


  三個月後,康德帶回一個女人和小孩,女人是個美麗的亞洲女人,旁邊跟著一個大概八九歲的男孩,女人讓男孩叫“哥哥”,男孩長的很可愛,白白淨淨的,尤其是那雙眼睛,特別幹淨,幹淨到讓人想毀掉,即使內心懷著那樣惡意,他現在也能麵不改色、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頭了。


  十六歲,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孩總是跌跌撞撞跟在他後麵喊“哥哥”,很討厭,於是他把他騙到下關著藏獒的房間鎖上,看著他驚慌無措地哭著,冷笑離去。


  最後被擁人發現,他以為終於可以清淨了,擺脫掉那個小麻煩了,然而被嚇的高燒幾天後,那個小傻子似乎忘記了,見到又黏上來了,依然不管不顧的叫他“哥哥”,真是太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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