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淩晨四點五十分,鄭安南睜開雙眼,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耳邊反複回蕩著沈顧北那句‘不太好描述的事’,讓他瞬間睡意全消,掀開薄棉被骨碌碌爬起來。
——準確來說,鄭安南昨晚幾乎沒睡。每次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與‘不可描述’有關的畫麵。
沈顧北後來透露,說今天要搭乘慶黎鎮的早班車進城。
慶黎鎮外麵世界那麽大,燈紅酒綠惹人遐想。
可是,鄭安南同學今年還沒有滿18歲,沈顧北還比他小兩個月呢。
怎麽辦怎麽辦?
鄭安南對鏡刷牙,跟鏡子裏頭發淩亂、目光渙散的少年對視,感受到他皮囊下翻湧的血性。
嗬嗬,管他怎麽辦呢!
沈顧北要帶自己私奔,那必須去呀!
終於做好心理建設的鄭安南梳洗完畢,特意更換新衣服,把家裏所有現金和便宜爹給的存折,全部揣進口袋裏,像一隻轉移陣地的倉鼠。
“呼——”他鼓起勇氣,推開家門,背影竟然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
五點剛過十分鍾,外麵天空還沒有亮,天地間灰蒙蒙的。
昨天分別時,沈顧北說五點二十過來叫他。
鄭安南揣著手手,繞著路口來回徘徊,胸腔內心跳鼓噪。
由於身世原因,鄭安南從小被放養長大,身邊沒有寄托思念的家人。
但他生來心軟,對慶黎這片土地心存熱愛,夢想成為慶黎鎮扛把子。
若非沈顧北慫恿,鄭安南絕對做不出背井離鄉的事。
那麽問題來了,沈顧北家裏還有媽媽,他怎麽敢?
難道要帶著媽媽一起走嗎?
鄭安南腦子裏胡思亂想,直到熟悉的清潤嗓音大聲呼喚他名字,終於打斷小傻比歪到銀河係的思緒。
“鄭安南同學。”沈顧北氣喘籲籲跑過來,身邊還有個高大的身影。
“你…他是誰!”鄭安南注意到他旁邊的人,瞬間傻眼。
——說好的私奔呢?
誰私奔還帶兩個對象啊!
渣男!
“他是一班的袁海,你應該認識吧。”沈顧北為他介紹。
袁海笑容爽朗,體貼地解釋,“我跟北子今天要去城裏聽競賽課,他說要叫上你一起。”
“競賽課?”鄭安南明顯沒考慮過千裏迢迢跑去上課的可能性,兩隻眼睛失去焦距,目光已死。
沈顧北伸手,湊到他眼前晃晃,企圖拉回鄭安南注意力,“就是競賽課。怎麽?難道你以為我們出去就不回來了?”
“……我才沒有!”鄭安南大聲反駁。
他語氣太急促,聲音中心虛又非常明顯。
沈顧北笑意更深,肆意取笑純情的十七歲少年,“清醒點,我們現在沒有資金,也沒有落腳的地方,離開慶黎能去哪?”
鄭安南沉默幾秒,用蚊子嗡嗡的音量小聲說,“可是我有啊。”
我可以帶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沈顧北假裝沒聽到,轉過身拍拍袁海,跟他一起返回接魏沁。
怎麽還有魏沁?好氣啊,礙事的人越來越多!
鄭安南磨磨蹭蹭跟著他們跑,心裏怨氣攀升到極點。
跑著跑著,前麵沈顧北速度漸漸慢下來。
鄭安南知道他體能弱,以為沈顧北又跑不動,快幾步過去扶他。
剛彎下腰,聽到少年輕聲耳語。
“小傻子,我又沒說以後不可以。”
“嗯?”鄭安南反應比較遲鈍,迷茫的看著他。
沈顧北又說,“你努努力,高考後我們一起離開慶黎。”
鄭安南並不清楚他話中的含義,望著沈顧北漂亮的兩眼,鬼迷心竅般點點頭,就像當初把自己賣掉那樣。
真傻,也真好哄。
沈顧北揉揉他頭發,“別鬧脾氣,走吧。”
“我沒有鬧脾氣呀,”鄭安南護住腦袋,“說過多少次,你不要揉我頭發!”
“行吧。”沈顧北索然無味的答應下來,心裏一絲絲遺憾。鄭安南發質好,揉起來手感特別棒。
“……你要真的想摸,隻能揉後麵,不要揉前麵。”聽出他語氣中的失望,鄭安南心軟,輕易妥協了一大步。
結果話音剛落,沈顧北手立刻伸過來,用撫摸貓咪的方式撫摸他頭發,搞得鄭安南非常後悔。
旁邊袁海默默圍觀,隱隱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景裏。
天剛蒙蒙亮,三個男生路過魏家外麵,身穿紅色格子裙的魏沁已經背好書包,安安靜靜站在路邊等。
她今天沒有紮辮子,披散的黑發柔軟垂順,比平常還要漂亮,惹得袁海多看好幾眼。
另外兩位少年,對漂亮女同學表現得無動於衷,沉浸於彼此的互動中。
魏沁悠悠歎息。
即使早就清楚沈顧北對自己沒有想法,每每看到這種情景,美女自尊心依舊大受挫折。
慶黎鎮外麵的路沒有修,坑窪崎嶇非常難走,下雨天到處積水。因此鮮少有車輛經過,村裏人想去外麵,大多選擇每天三趟的客運車。
客運車費用漲過好幾次,目前定格為兩塊錢一個人。袁海率先上車,遞給乘務員兩塊錢。
大巴車底盤高,台階也高。魏沁穿裙子不太方便,尷尬地試圖攏起裙擺。
沈顧北脫掉外套,裹住她小腿位置,嚴嚴實實擋了一圈。魏沁這才匆匆忙忙跳上車,從小錢包裏拿出四塊錢,伸手指指沈顧北,意思跟他一起買。
沈顧北立刻拒絕,“不用,我帶著錢。”
魏沁:“出門時,我爸給了你那份車費。”
“不用。”沈顧北再次拒絕。
他麵無表情的樣子特別唬人,魏沁隻好收回多給的車費。
鄭安南去呼呼從後麵繞過來,也假裝上不去台階的樣子,等著‘好心人’幫忙。
沈顧北用力揉揉他頭發,“快點,你想讓我抱你上去嗎?”
“你願意抱?”鄭安南眼睛立刻亮起來。
“當然,”沈顧北冷笑,“關愛殘障兒童,人人有責。”
‘殘障兒童’終於意識到,自己斤斤計較的樣子非常幼稚,連忙邁開長腿跨上車。
他從口袋裏拿出十塊錢,塞到售票員手裏,然後又飛快撕下兩張車票。
“找你六塊。”售票員見慣大風大浪,鎮定地把找零塞給他。
沈顧北接過票,沒有說什麽,跟鄭安南坐到後麵那排。
魏沁注意到,忍不住回頭問,“他給你買票你就要,因為他比較有錢嗎?”
沈顧北:“不,我沒有劫富濟貧的習慣。”
“那為什麽?”
沈顧北身體後靠,閉著眼睛回答,“他不一樣。”
至於哪裏不一樣,沈顧北沒有明說。
魏沁依舊充滿疑惑,鄭安南倒像得到獎勵的狗狗,圍著沈顧北搖尾巴,追問到底哪裏不一樣。
沈顧北懶得搭理他,閉眼感覺到車子啟動,一陣熟悉的眩暈感襲來。
年少時,每次坐進城的大巴,沈顧北必定會暈車。輕則頭昏腦漲,重則吐得昏天黑地。
沈顧北以為自己是暈車體質,後來才發現真正原因。
慶黎鎮的路太難走,大巴車裏各種氣味混雜,不暈才奇怪。
簡而言之,沈顧北身體太嬌貴,隻適合乘坐昂貴的私家車。
所以就算為了自己的倒黴體質,他也要盡快發家致富。
“好累。”鄭安南說得口幹舌燥,依舊沒得到回應。
追問沈顧北為什麽不說話,卻發現對方表情有點難受。
“你身體不舒服嗎?”
“是。”由於頭疼,沈顧北愈發惜字如金,“閉嘴。”
“車裏那麽多人說話,你隻讓我閉嘴,有什麽用?”鄭安南嘟嘟囔囔抱怨兩句,朝他靠過去,微涼的手指壓住沈顧北額角,輕輕按揉。
這貨明明是個小廢物,按摩技術卻挺好,舒緩有度,瞬間驅散大部分頭昏腦漲。
“你學過按摩?”
“沒有哦。”鄭安南邊按邊回答,“因為我姥爺高血壓,經常頭疼。別人給他按按,他就不那麽疼了。”
小小的鄭安南發現,每次自己給姥爺按摩,他會表現的稍微沒有那麽討厭自己,便努力用這種方式討好姥爺。
可是表弟即使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夢寐以求的寵愛。鄭安南意識到自己再怎麽努力,也得不到表弟撒個嬌的回報,逐漸就放棄掙紮。
“你難受的話,以後都跟我一起坐車吧。”鄭安南說著,趁亂揉揉沈顧北的頭發。
柔柔的,軟軟的,摸上去很舒服,聞起來還有點香氣。
難怪沈顧北總喜歡揉他頭發。
沈顧北難得沒暈車,心情大好,竟然痛快的回答,“好啊。”
“咦?你居然答應啦?!”鄭安南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溫柔’,整個人受寵若驚,懷疑自己出現幻聽。
“不願意算了。”
“別啊,誰說不願意啦!”
沈顧北朝他那邊靠了些,清晰感受到小廢物的喜悅。
其實他回應鄭安南,並不是因為暈車本身。而是他描述中的童年,過於讓人心疼。
別的孩子輕而易舉能夠得到的東西,他必須付出努力,才能獲得一點點,又很快被人收走。
那麽窒息的環境中,鄭安南沒有長歪得太離譜,隻是智力和情商方麵出現重大缺陷,某種意義上也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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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他答應以後跟我一起坐車,四舍五入我們結婚了!
北北:日行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