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嗎

  五年後。


  飛機在鹿州機場降落,空中還飄著微雨,剛邁出艙門,楚楚就感覺到一股微潤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


  是家鄉的味道。


  她背著畫板,提著很有質感的黑皮箱朝著航站樓走去,楚楚的個子本就比一般的女孩子高一些,踩著高跟鞋,更顯得纖瘦修長,尤為顯眼。


  她穿著一件素色的亞麻長裙,長發及至腰間,一股清新的文藝範兒撲麵而來。她美豔動人,以至於即使是步履匆匆的旅客,不分男女,當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也忍不住回頭對她一望再望。


  即使是現在,她完全痊愈,但是對於陌生人投來的目光,還是有些微的不適應。所以她總喜歡戴墨鏡,將自己與旁人隔離開。看上去似乎很高冷,但是在s大的美術係,與她接觸過的同學都知道,她心地善良,平易近人,最重要的是,特別特別溫柔。


  本科畢業之後,她以優異的成績,直接被學院保送了研究生,現在在學院的壁畫班進修,這個學科是S大的王牌專業。


  楚楚這一次回鹿州,也是因為鹿州市區有個旅遊景區的佛教建築壁畫項目需要專家指導繪製,她的導師年事已高不適合長途奔波,所以就讓楚楚過去參與繪製。


  導師陳教授是國內美術圈舉足輕重的扛鼎人物,圈子裏很多知名藝術家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而楚楚是他晚年門下最得意的學生,所以這個項目他交給她,完全放心。


  將手機開了機,楚楚先給導師打電話報平安。


  “陳老師,我剛剛下機。”楚楚一邊,一邊闊步朝著行李托運帶走去。


  陳老師聲音蒼老:“昨葉尋打電話過來,他對這個項目也挺感興趣,聽你過來了,這不,剛剛在我這兒吃了飯,跟著就買了機票,大概在下周三。”


  “葉師兄也來了?早知道我等他一塊兒。”


  “他不影響你工作,就過來看看,嘿嘿,也不知道是看壁畫,還是看人。”陳教授是老頑童的性子,越老越喜歡拿學生們取樂子。


  楚楚沒聽懂老師話裏的意思,還呆呆地問:“咦?葉師兄在鹿州也有認識的朋友麽?”


  “哎,算了,他到了會聯係你,你倆照應著我也好放心。”


  “嗯,那到時候我來機場接葉師兄。”


  陳教授又叮囑了幾句,掛掉了電話,拿著花灑給陽台上的綠植澆水,搖頭歎息了一聲。


  他這學生,各方麵都好,不過有一點,腦子有些木訥,不大能轉得過來彎,有時候還有些傻兮兮的。葉尋從大學開始就喜歡她,整個美術學院的老師同學都知道,就這丫頭,渾然不覺。


  他年紀越大,越開始操心自己的學生們的個人問題,尤其楚楚和葉尋又是他門下最得意的學生,他倆能走在一起,他當然高興。


  可惜了楚楚,如果她能再聰明些,將來的前途,恐怕不可估量。


  不過他轉念又想,搞藝術的,最重要的就是能沉得下心來,很多學生本來賦很好,就是太浮躁,生生地把自己的靈氣給消磨殆盡。所以進他們這個圈子,還是要講一點心性的。


  論心性,放眼整個美術學院,楚楚是最能沉得下來的那一個,尤其是她這樣的年紀,可以把自己長時間泡在畫室裏,廢寢忘食地作畫,年輕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不多。

  楚楚掛掉電話之後,微信群消息跳出來,好久沒有人冒泡的高中微信群又有人鬧騰起來,班長他們似乎在組織同學會的事情,楚楚指尖往上拖動,隨意地掃了掃,便退出了微信。


  楚楚站在傳送帶邊等行李,就在這時候,腳邊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然撞上來了,楚楚低頭,發現是個皮膚白皙的男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手裏還拿著一個變形金剛。


  撞到楚楚的腿,男孩“唔”地叫了一聲,捂著腦袋,抬頭看向楚楚。


  “大杆子!”他糯糯地叫了聲。


  楚楚垂眸,見這男孩黑發黑瞳,眉清目秀,臉頰上還有嘟嘟肉,特別可愛。


  她俯身將男孩扶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褲腿。


  “朋友,機場可不要亂跑哦!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媽媽在家。”


  “你是一個人?”楚楚訝異。


  男孩搖了搖頭,用變形金剛指了指不遠處的男人:“我叔叔。”


  楚楚望過去,呼吸一緊。


  前麵的男人穿著潔白的襯衣和黑色長款,手裏還提著兩個行李箱,正東張西望地尋找著男孩的身影。


  “程宇澤?”


  程宇澤看到了男孩,加快了步伐跑過來,走近的時候,腳步卻頓住了,盯著楚楚看了好久,不確定地喚了聲:“嫂子?”


  話一出來,倆人都覺得有些尷尬,程宇澤連忙改口:“楚楚。”


  楚楚摘下墨鏡,對他甜美地微笑:“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好多年沒見。”程宇澤打量著楚楚:“我都沒有認出來,你變了好多!”


  “叔叔,大杆子姐姐。”那男孩扯著程宇澤的褲腳躲在他身後:“真好看。”


  “這是我侄兒。”程宇澤對楚楚介紹道:“叫潼潼。”


  “潼潼你好啊!”楚楚彎下腰,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頃刻間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你這魔王,還有害羞的時候呐?”程宇澤將他拎出來:“不是姐姐,該叫阿姨,喬阿姨!”


  “就是姐姐!”潼潼固執地堵嘴:“漂亮的大杆子姐姐!”


  楚楚麵上笑意更盛。


  程宇澤不再糾正,隨他去了,在等行李的間隙,他跟楚楚攀談了起來。


  “你還在念書嗎?”


  “嗯,還在S大,念研究生。”


  “當初你剛來咱們班的時候,模樣傻傻的,誰能想到,幾年不見,都念到研究生了。”


  楚楚笑:“那時候,多虧你們幫助我。”


  “你還真謝不到我頭上來。”程宇澤道:“那時候一直在幫你的人”


  注意到楚楚臉色沉寂下來,程宇澤立刻識相閉了嘴,楚楚和陸川大二那年分手鬧得沸沸揚揚,一個圈子裏的朋友都知道,陸川特意回來找她,結果沒過一周,他就回了美國,分手,分得幹脆利落,果果斷斷。


  那一周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


  就連程宇澤,陸川也沒有起過,兩個當事人絕口不提,旁人自然不好多做猜測,但是程宇澤知道,分手這些年,陸川再也沒有談過一個女朋友,盡管追他的女孩子,從美國到中國,斯坦福到中科院,一抓一大把,但是他從不動心。

  從不動心。


  因為曾經對一個女孩那樣心動過,見過世間最美的風景,此後他心如止水。


  傳送帶緩緩動了起來,大大的行李箱被推送了出來,楚楚找到自己的箱子。


  程宇澤問她:“這次你在鹿州呆多久?”


  楚楚搖搖頭:“這邊工作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多則兩三月,少的話,幾周吧。”


  “嗯,這周末咱們高三二班有同學會,你來麽?”


  楚楚眉心皺了皺,目光移向一邊,稍稍躲閃了一下。


  程宇澤知道她在猶豫什麽,他連忙:“陸川工作很忙,每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實驗室,多半是不會來的啦!”


  楚楚輕輕地點頭,:“我到時候看吧。”


  “反正到時候聯係,你現在的手機號”


  “我沒有換號碼。”


  “行。”程宇澤也將行李從傳送帶上取下來:“對了,我朋友來接我,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搭個順風車去市區。”


  “不用了。”楚楚連忙:“我要先去醫院看媽媽。”


  “嗯,那有時間再聚。”


  楚楚無意識地將頭發別在耳後,然後對程宇澤揮了揮手:“再見。”


  程宇澤挑挑眉,笑:“耳釘不錯。”


  楚楚心頭一顫,連忙捂住右耳,然而程宇澤已經笑著離開了。


  她站在原地,驚魂甫定。


  她的右耳,別著一枚黑曜石耳釘,泛著幽黑沉靜的光芒。


  這枚耳釘,曾與他血肉相融。


  耳洞是分手以後戳的,那時候,心裏的痛苦已經完全淹沒了身體的疼痛和內心的恐懼。


  巨大的悲傷無可排解,吃飯,睡覺,繪畫不管做什麽,窒息感無時無刻不在壓抑著她,走在超市裏,校園中,甚至吃飯的時候,隻要一想到他的臉,想到過去的種種眼淚來,就會來,止都止不住。


  大夏裏,一個人怔怔地走在大街上,她看到街邊有飾品店,鬼使神差的進去,跟店員,要穿耳洞。


  完這句話,她就哭了,把店員嚇得不輕,連聲告訴她:“不會疼的,你別怕。”


  她還是哭,店員沒法子,你這麽害怕,要不還是算了。


  楚楚哭著搖頭,我不是怕,我隻是


  隻是難過而已。


  耳針穿進血肉,與她的身體相融,也定了她的心,仿佛他就陪伴在她的身邊,即便隻是幻想,但她終於還是漸漸地好轉,她要走出來,愛情不是人生的所有,沒有陸川,她也要好好地生活。


  當初可以咬著牙從黑暗的深淵爬出來,現在,她也可以忘掉他。


  一定可以。


  那枚黑曜石耳釘,他戴了多年,她又輾轉戴了多年。
-

  程宇澤帶著自己的侄兒走出機場,看到航站樓邊的公路上,停著一輛黑色路虎。


  一個男人,穿著黑色襯衣和長褲,他個子很高,漫不經心地倚靠在車前,戴著黑色墨鏡,凜然肅殺,引得不少女性對他駐足觀望。


  高中就是這樣,他氣場很強烈,太容易光芒四射倒顯得有些外露,現在被學術的溫水煮過一遍之後,身上更多了一種儒雅的氣息,與他原本自帶的張揚氣質完美結合,成就了現在的陸川。

  不出來是什麽味道,但是足夠完美,足以叫人神魂顛倒。


  陸川遙遙地對程宇澤揚了揚手,摘下了墨鏡。


  一雙桃花眼依舊動人,眼角淚痣的顏色,似乎深了些。


  “怎怎麽是你啊?”程宇澤沒料到來接他的人會是陸川,明明之前他叫的是宋景。


  “老子來接你,還不樂意了?”


  “不是”程宇澤連忙回頭,朝著航站樓出口不住地張望,指著人群:“剛剛就剛剛我遇到”


  人群裏沒有楚楚的身影,程宇澤的話生生地堵在喉嚨裏,他又回頭看陸川,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你遇到誰了?”


  “沒沒誰。”


  程宇澤終於搖了搖頭,很有些無奈。


  當初陸川跟楚楚分手,沒有聯係任何人,獨自回了美國,一呆好幾年,他的這些朋友們,除了知道他還活著以外,其他消息,一無所知。


  程宇澤不知道他到底放下了沒有,所以也不敢再提那兩個字。


  “你來開車。”陸川對程宇澤:“我剛剛開過來,手臂有點酸。”


  做實驗寫論文落下的毛病,有時候坐久了,膀子會疼。


  程宇澤果斷坐進了駕駛位,陸川將潼潼抱進了車廂,給他係好安全帶:“家夥,又重了不少。”


  程宇澤也給自己係好安全帶,對正揮舞著變形金剛的潼潼:“潼潼,你安靜一點,陸川叔叔做實驗很辛苦,你不要鬧他。”


  潼潼乖乖地放下了變形金剛模型,帶著糯糯的嗓音問程宇澤:“叔,我能玩王者農藥嗎?”


  程宇澤將副駕座的手機遞給潼潼:“玩是可以啦,但是你別坑我等級啊!”


  潼潼笑著接過了手機:“不會!我打得可好了!”


  陸川挑挑眉,也摸出了手機:“我陪潼潼玩一局。”


  “那敢情好!”程宇澤笑:“川哥在,躺贏!”


  潼潼看了眼陸川的手機屏幕,突然大叫了一聲:“咦?大杆子姐姐!”


  程宇澤心猛地一跳:“潼潼,什麽呢!”


  潼潼指著陸川的手機屏保,皺眉不解地:“這個不就是剛剛的大杆子姐姐麽?”


  陸川的手機屏保,是一個女孩站在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故宮前麵,溫柔地微笑著。


  程宇澤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透過後視鏡看向陸川,陸川正垂著眼瞼,看著手機屏幕,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最後程宇澤輕咳了一聲:“那個,剛剛我在機場遇到”


  “?”他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低沉得都有些不像他。


  “她”程宇澤正要她很好現在變得很有自信也變漂亮了。


  可他什麽都還沒出口,陸川再度打斷了他:“算了。”


  他將手機屏幕重新鎖上,目光移向窗外,望著飛速流過的建築,喃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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