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辛念的爺爺奶奶是老藝術家,爺爺書畫一絕,早年的作品至今有價無市,奶奶是他們那個年代頗有名氣的京劇演員,真正的德藝雙馨。
聽說她爺爺是奶奶的聲音粉,演出場場必到,每次都畫一幅角色肖像,終於抱得美人歸。
不知真假,畢竟這個版本是爺爺從小教她畫花鳥魚蟲時候自己叨叨的,奶奶每次聽到表情都很微妙。
到了她爸這裏,不僅沒繼承父母的藝術細胞,還嚴重跑偏。
他不愛唱歌,沒耐心寫寫畫畫,反而整天泡在廚房裏一心鑽研美食,高中畢業隨手開的私房菜館成了如今餐飲商業帝國的前身,更是娶到了同樣愛吃的她媽。
倆人婚後扔下一雙可憐的兒女,滿世界各種吃吃吃,恩愛秀個不停。
辛念隔代遺傳了爺爺的天賦基因,據說抓周時拿的就是一支畫筆。
如果不是因為小時候被綁架犯用一幅畫騙走,導致她PTSD,從此再也不肯和外人提起她的喜好,甚至還會用假象故意誤導,沒準她在書畫領域裏早已年少成名。
至於美食,她從小跟著父親耳濡目染,舌頭養得很刁。
比如就在剛剛,不過是餐後三兩句感想,竟然說得大廚恨不得引她為知己,當場約好改天再來給她做另外的菜式。
免費,求著她吃,就為了多聽幾句一針見血的點評。
舍了麵子又送出一個會所高級vip、好不容易才從料理店老板手裏外借大廚的傅延琛:“……”
論忽悠還是你老辛家行。
總之,這頓雪場午餐最終是賓主盡歡。
**
午後,冬日的暖陽灑落在雪地上。
每一片雪花都縱情地享受著這危險的溫度,綻放出碎鑽般晶瑩的光芒。
何昔來電話催辛念,約在拖牽那邊會和,由於此時光線、心情的改變,兩人一致決定放棄之前的選景,重新找一處更滿意的。
彼時,傅延琛獨坐在vip休息室的室外餐飲區,眺望著雪地裏那道時遠時近的嬌俏身影,偶爾抿一口黑咖啡,神態閑適。
同樣用餐結束的鬱辰走過來,“介不介意再占用你一些時間?”
傅延琛笑笑,“我說介意,你就不占用了嗎?”
電光石火間,兩人的目光已經大戰三百回合,直到鬱辰徑自坐下,傅延琛才慢吞吞地說了句,“請坐。”
刷刷刷,又是一番眼刀子廝殺。
如果此時畫麵有特效,那一定是黑衣魔尊和白衣仙人在凡間比拚神念,旁人隻道是風平浪靜、歲月靜好,他們眼底卻席卷著腥風血雨、法術漫天。
作為主動找過來攀談的人,鬱辰先一步敗下陣。
他的目光一下抽空放遠,望向跟何昔在雪地裏開心玩耍的辛念,“那個男生看念念的眼神不太對,別告訴我你沒發現。”
傅延琛勾唇,“怎麽個不對法,像你一樣嗎?”
鬱辰:“……”
“我是好心提醒你,別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打擾她,大一時她就遇到過一個跟蹤狂,最後被我打跑還報了警。”
傅延琛挑眉,總覺得他這話又在炫耀什麽,“何昔是她同學,她有交朋友的權利,我尊重她任何的選擇,而且,我在這方麵對她有十足的信心。”
鬱辰露出“你可真虛偽”的表情。
傅延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偷偷吃醋,表麵大度,身為一個成熟的男朋友,這有什麽不對?
他索性進一步挑明,“是這樣的,她當初為了你怎麽對我,現在就會為了我怎麽對你們,我,才是他一心一意喜歡的男朋友。”
鬱辰的鼻子差點氣歪,“是不是一心一意,你心裏沒點數?”
傅延琛心裏發酸,嘴上卻強,“她說看上了別人是她不對,已經痛改前非了,特指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
“為什麽非得是她,你明明有那麽多更好的選擇。”
“我沒有任何選擇,隻有她。”傅延琛認真地強調完,幽幽地補充一句,“可能,也是貪戀那一晚的溫暖吧。”
鬱辰聽得牙疼。
知道的是辛念收留照顧高燒昏迷的病人,不知道的以為兩人怎麽著了呢。
傅延琛欣賞完鬱辰不爽的表情,心裏總算痛快幾分,大發善心道:“想聽真話嗎?”
“說。”
“真相就是,本人從小到大過於優秀,什麽事都可以靠自己輕鬆解決,那晚是唯一一次,在我無助的時候有人向我伸出了援手。我當時迷迷糊糊就想,這個女生照顧我一晚上,我願意照顧她無數個日日夜夜……”
“夠了,我沒興趣聽你跟我女朋友表白。”
“現在是我的。”
“念念早晚還會回到我身邊,你很清楚這點,所以才看我不順眼,不是嗎?”
傅延琛冷笑,不甘示弱道:“病好後,我利用人脈關係,通過她的教授指派給她一對一輔導,一對一,每天都輔導,這事你知道嗎?”
鬱辰點頭,“念念當時天天都崩潰地打電話跟我罵你,她說過的那些話,我至今記憶猶新。”
傅延琛:“……”
萬箭穿心 . jpg
他暗戳戳瞪了眼嗖一下劃過他視線裏的某道身影,學著她的調調,默默地給自己打氣:琛琛,站起來。
傅延琛努力地氪金回血,鬱辰卻乘勝追擊,“你說你輔導她專業課,但我記得她當時連期末考試都沒參加就突然回國了,知道為什麽嗎?”
傅延琛心說,這事除了她自己沒人清楚,一開始還以為是被我嚇跑的,後來才覺得不對勁。
他有些好奇鬱辰給出的答案。
鬱辰仿佛回想起什麽,眉眼一瞬柔和,“因為你接電話的事,我……後來生病住院了,她急著回來照顧我。”
傅延琛挑眉,“你想沒想過另外一個可能?她或許隻是單純地不想參加期末考試而已。”
鬱辰:“?”
**
不遠處的公共餐飲區,鬱玲正安慰譚芮,“你看,你好心給我哥送消息,最後隻能給自己添堵,他寧願跟那位傅少待著都不來陪我們。”
譚芮無奈一笑,“習慣了,他開心就好。”
心裏想的卻是,難得辛念忘了一切,還被傅延琛這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惦記上,讓鬱辰多找點挫敗感也好,免得他不死心。
鬱玲撇撇嘴,她有時候打心眼裏也挺看不上譚芮的。
明明喜歡她哥喜歡得要死,倆人還在外頭喝了酒差點過夜,一年過去了還這麽不溫不火的,你倒是上啊?
看得她這個當妹妹的都替他們著急!
要知道,他們全家都巴不得譚芮趕緊橫刀奪愛,有她這種家裏有廠子的白富美比著,誰看得上辛念那種小門小戶出來的拜金女?
她媽說得對,辛念可不就是個狐狸精,把他哥勾得魂都沒了,說是兩人沒那啥啥,誰信呢!
鬱玲盯著一直跟在辛念身旁的何昔看了會,越看越覺得刺眼。
為了勾引男人,辛念背著她哥連單板都偷偷學會了,真是臭不要臉,早知道她以前也好好練習一下。
那可是她的理想型啊,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合心意的男生!
無意中瞥見雪地魔毯旁邊的兒童娛樂區,看起來有意思不說,離何昔他們還挺近,無數個念頭在心底一轉,鬱玲起身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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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區也向成年人開放,主要是坐著橡膠圈滑雪,有固定平緩的細長雪道,安全放心。
鬱玲排在隊伍裏,一點一點往前挪,一會盯著何昔發呆,一會惡狠狠地低聲詛咒辛念。
很快就輪到了她。
片刻後,休息區的傅延琛瞳孔一緊,猛然起身,不顧一切地朝雪地裏飛奔。
鬱辰起身跟上去,卻被同樣反應過來的譚芮半道截住。
“你幹什麽,放手,念念有危險!”
“有傅延琛在,你管好你自己行不行!你如果被撞到比辛念還危險,你能不能為自己想想!”
“讓開!”
鬱辰一把推開譚芮,可惜已經被傅延琛甩下一大截,根本追不上了。
一秒前,兒童區的鬱玲違反規則伸腳卡在細長的雪道上,導致隨後滑下來的小男孩撞到她。
她不過沿著雪道往下衝,小男孩卻因為太瘦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沒扶穩,一頭從雪道栽出去,沿著斜坡一路往下滾!
別說孩子父母和現場工作人員驚慌失措了,連鬱玲自己都一臉懵逼。
怎麽搞的?這下怎麽辦!
她隻是想停一下站起來,看準機會假裝手滑把橡膠圈推出去,絆倒在附近滑來滑去的辛念,就算砸不準也能嚇唬她一下,她沒想到後麵的孩子不按規矩來,等她落地再往下滑,結果就這麽被撞翻出去!
明明不是這麽設計的,為什麽她這麽倒黴!
此時,辛念剛好踩著單板繞了一圈飛速衝下來,一眼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短短三秒的思考時間,她根本來不及憤怒,因為那小男孩不偏不倚正往她的必經之路上滾!
緊急刹住不管用,那樣極有可能跟那孩子撞個正著。
往右轉也不現實,小男孩恰好是從左邊的雪丘上滾過來的,一旦選同一個方向,這麽快的速度保不準還是要砸到一起。
可如果她立即向左轉,這裏的坡度勢必會導致她被甩到高級雪道外的山地上,倒黴點摔斷腿也不是沒可能,如果不轉——
媽的,因為這個孩子,她不能不轉!
“辛念,右邊雪包,上初級道!”
何昔落後一截,比她看到得多也看得遠,大喊著提醒。
都是常滑雪的人,辛念刹那間明白了何昔的意思。
右側幾乎平行的角度上有一個小雪包,借現在這個速度大概率可以強行橫著衝上去。
跟中高級雪道在上方有個豁口一樣,初級道和高級道在這附近也有一個連接的地方,隻不過被兩米高的鐵絲網攔住了。
哪怕同樣是要摔跤,隻要能順利越過鐵絲網落在雪地上,她至少不會出大問題。
而一旦她騰出地方來,小男孩最多自己撞到網上被攔下,兩個人隻要不砸到一起,就能最大程度地避開危險。
決定了,拚一次!
傅延琛本來已經猜到辛念的意圖,瘋了一樣地往山地那邊跑,聽到何昔的喊聲,再一看辛念的反應,轉頭又毫不猶豫地橫跨進初級雪道。
“啊!救命啊 !”
“快停下!要撞到人啦!”
呼喊聲,尖叫聲,穿破耳膜。
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辛念即將和滾落的小男孩撞到一起!
說時遲那時快,辛念計算好角度猛然調轉方向,橫著衝上了旁邊的雪包。
嗖的一下原地飛起來!
緊接著她彎腰屈腿,整個人貓跳在半空,驚險地擦邊越過鐵絲網,朝初級雪道跌落!
“哎呦。”
辛念撲倒了及時趕來的傅延琛,自己卻痛呼一聲,兩人抱著雙雙倒在雪地裏。
與此同時,何昔也在高級雪道邊緣一把抓住了滾落速度已經減慢的小男孩,避免他真的撞在鐵絲網上。
在場的人見狀,無不鬆了口氣。
短暫的寂靜後,所有人自發地瘋狂鼓掌,尖叫歡呼,響聲震耳欲聾。
一個男生扯著嗓子大吼,“牛逼!剛才那個空中貓跳,真他媽絕了!直接橫跨雪道,絕對是我見過最專業的一個!”
“太刺激了臥槽,跟看電影似的!真驚險,我都激動哭了!”
“啊啊啊小姐姐颯到沒朋友!我想跟你認識一下!”
“……”
喧鬧聲中,兩輛巡邏車隨後趕到,其中一輛將孩子送往醫務室檢查,另一輛卻無奈地停著沒動。
辛念雖然輕微擦破了手掌心,胳膊和腿上肯定也磕青了,但她拒絕現在離開。
“傅延琛,如果我沒表麵看起來那麽溫順,你會嫌棄我嗎?”辛念冷不丁問出口。
她裝累了,不想再玩灰姑娘的角色扮演。
她甚至暗想,傅延琛要是敢嫌棄就正好,先痛扁他一頓,回家時再順便帶走他家所有的藏酒。
傅延琛順著辛念的目光,看到了正被鬱辰強拽過來的鬱玲,心中了然。
既然她想自己解決,那他就成為她最堅固的後盾。
他輕佻一笑,“辛寶貝,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喜歡的一直都是本來的你,最真實的那個。”
嗬嗬,問就是超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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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延琛扶著辛念站起來,幫她輕輕拍掉身上的雪。
沒過多久,鬱辰扯著鬱玲趕到,譚芮也小跑著追上來。
“道歉。”鬱辰重重推了鬱玲肩膀一下。
鬱玲一個趔趄,恨得睚眥欲裂,“我為什麽要道歉,說了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自己玩著玩著想停一下試試,怎麽了?誰知道那個死孩子會突然衝下來!”
“不信你去問問,按規矩我沒落地,誰也不能下來!要怪就怪那孩子,怪沒看住他的工作人員,關我什麽事?我也是受害者,就因為我沒受傷,錯就是我的嗎?”
鬱辰隻說兩個字,鬱玲愣是喊了篇小論文。
說來說去就是不承認自己有錯唄?
辛念哂笑,“沒關係,不用道歉,畢竟就算我發現你當時盯著我看了,你也沒來得及做什麽,隻是停下而已。”
鬱玲聞言立馬得意洋洋,“你看她自己都知道,我什麽都沒幹,憑什麽道歉?”
鬱辰緊緊皺眉,不讚成地說辛念,“你總是這麽讓著她——”
才說一半他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辛念突然走上前,用力地給了鬱玲左臉一耳光,“該我跟你道歉才是,對不起,我打你了,而且不止一下。”
緊接著右臉再來一巴掌,啪!
這兩記耳光甩出手,辛念隻覺得渾身一輕。
她好像突破了什麽不得了的桎梏,這感覺如同病了多年的人拔除痼疾,又像是修煉瓶頸之人突然打通任督二脈。
一個字,爽!!!
在場的人直到聽到辛念的大笑聲才反應過來,她竟然二話不說直接動了手!
鬱玲瘋了似的要撲上去跟她拚命,鬱辰急忙死死按住她,她隻能大聲叫罵,“賤人!你敢打我,還當著我哥的麵,你這個倒貼的騷貨,女婊——”
辛念冷笑,抬起大長腿一腳踹在鬱玲肚子上,“你再罵我一句試試?憑什麽不敢打你,老娘忍你很久了,你這個人蠢嘴賤的醜八怪。”
鬱玲被踹得後退幾步撞在鬱辰身上,見鬱辰居然還按著她,氣得口不擇言地厲聲嘶喊,“啊啊啊啊啊,哥你看到沒有?她打我,你還幫她,你到底是誰親哥,狗男女,賤人!”
鬱辰雖然執意不肯放手,心情卻異常複雜,“念念,你,什麽時候學會打人了?”
辛念覺得他是個智障,連這張臉看著都不香了,“我天生就會,用得著學?”
鬱辰難以置信地搖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
“你是不是瞎?我從來沒變過,不認識就重新認識一下。”
辛念同樣覺得難以置信,她以前怎麽會腦抽看上這麽個人,有這樣的親妹妹,他能是什麽好東西?
接收到辛念嫌棄的眼神,鬱辰整個人都不好了。
此時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和他交往四年的女朋友,仿佛是個陌生人。
那種事情正飛速失控的感覺讓他心中隱隱發慌。
他多想立刻告訴辛念,自己才是她男朋友,她以前雖然會和鬱玲生氣,卻從來沒發過脾氣,隻因為她不想讓他夾在中間為難……
到底是她失憶後變了,還是像傅延琛所說,他其實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辛念?
別說他了,就連傅延琛也是頭一次見辛念真正發脾氣的樣子。
和他當初親她時挨那一巴掌對比,傅延琛有理由相信,辛念絕對沒那麽討厭他,肯定是手下留情了的。
蜜汁突然開心。
另一邊,辛念盯著瘋婆子似的鬱玲,忽然道:“我想起來了。”
除了躲在雪地巡邏車裏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工作人員,其餘人齊刷刷地臉色一變。
她仔細地打量著鬱辰和鬱玲的臉,表情無比確信,“難怪我看到鬱家人就心煩,過去這四年,我跟你們沒少結仇吧。”
鬱辰:“……”
譚芮:“……”
鬱玲尖叫著,“沒錯,生死大仇,我恨不得活活掐死你!”
辛念點點頭,“知道了,今天有點忙,這個生死大仇我改天再報。”
說完轉頭往傅延琛懷裏一歪,小聲說:“快扶住我,剛才踹得太用力,小腿抽筋了。”
傅延琛:“……”
傅延琛哭笑不得,轉身單膝觸地,“上來,我背你。”
辛念開心地趴上去,雙手掛在他脖子上,照著他的側臉吧唧一吻。
傅延琛的嘴角才揚起,就聽辛念“駕——”的一聲,一巴掌拍在他臀際。
他臉上的笑容當場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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