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終屬少年（一）任務
三人落湯雞並排站著，各個有各個的姿態。
馮翊最是不安，郭解最是委屈，李安通最是無辜。
她瞥了眼趙啟秀生氣的臉，心想，她是來勸架的，可沒想真的打架……所以她最無辜，她等著跟趙啟秀解釋。
趙啟秀不說話良久，把三人都嚇得夠嗆，連委屈的郭解也有些怔怔不安起來。
“馮翊和郭解，你們都退下吧。回去寫思過書，想一想自己錯在哪兒。”
聞此，馮翊和郭解都如獲大赦，急忙退下來。還哪管得著他們的通哥。
看著他們退下，李安通也跟著想走，趙啟秀握住她的手腕，低聲道，“去哪？”
李安通想了想，“我不用下去寫悔過書嗎？”
“你倒是認為自己有錯咯？”
李安通搖搖頭，“我是好心勸架的。”
趙啟秀不回答，回到自己的書桌前，觀看山川地形圖。
當時天下還是紛亂不止。
西北的隗囂，巴蜀的公孫述，都因為相距甚遠，可以先不用考慮。就算已經平定的河北有人謀反，也是跳梁的螞蚱，不足為懼。
具有絕對危險的，隻剩下東邊的趙望——他的勢力已經橫跨徐州、青州、兗州、豫州等四個州。 兩軍即將有一戰，這一戰過後，他的江山才算是真正地定下了。
而殺掉趙望，對他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因為趙望是殺害他大哥的罪魁禍首。
看他不說話，凝眉認真看圖，李安通也站在一旁，陪他一道觀看。蠟燭燃完一隻又一隻，好似永遠燃不完。趙啟秀瞥了眼李安通，緩緩道，“想了沒有？”
“趙望嗎？”她不好意思道，“沒思路。你說怎麽打才好？”她一直在等著他說話，她也好跟著指點江山，哪知他就是一直看，一直看，也不說話，神情嚴肅認真，都搞得她不好意思休息。
趙啟秀哪是問這個，他還在問她剛才的事，忍不住笑了笑，指指她的鼻子，“現在戰事也少了些，該讀書了吧？”
以前她還算認真，說是要跟他讀書，雖說往往讀到一半就會睡著。可好歹也是有心讀書。現在則是，一有機會不讀書，李安通便徹底放下了。
李安通並不是不喜文化人，也不是不愛知識，隻是看到文字就頭疼，特別困，急忙道，“誰說我不讀書。我最近讓何錦讀書給我聽。”
“哦？何錦是嗎？他有那麽好的耐心？讀什麽了？”他語氣平靜，慢慢地問。
李安通不好意思，正是那日琴引推的武俠小說，她甚迷之。撒謊道，“六略吧。”這是有人敬獻的兵書，她當時瞥了一眼，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五略吧？”他糾正道。
“對對對。五略五略。”她忙糾正。
趙啟秀道，“我看是四略才對。”
李安通心想，怎麽又成四略了，偷瞄他狡獪的笑容，驚覺上當，“好啦。我也忘了。反正是什麽略的。”
“三略六韜。”他解釋道，“不讀書不打緊。”他還想問，為什麽偏偏是何錦。你們為什麽那麽好？這些日子，我們分隔，你就和何錦這般親密，你可曾想過我是什麽感受。
可說了又如何？他不經覺得無趣。剛才便是想著大事在前，也無心情愛，隻覺得心情悶悶的，獨自一人在帳中想應對趙望的良策。
聽說有人在打架，還是他重視的幾人，覺得實在是有損大將風範。“新仇舊恨”的，他這才生氣。現在李安通在側，怒火又突然消失殆盡。
“其實我知道我的錯誤了。”李安通道。
“你知道了？”他心性本就沉穩，如今做了皇帝，性情更為內斂，往往在不動聲色間就能把人馴服著服服帖帖。今日，對付馮翊和郭解，也是同樣的辦法。
隻是這招竟對李安通有效？
“我為三公表率……”別人說起該是十分得意，可她卻飽含委屈。
“你知道，還跟他們一起打。”
李安通張張嘴，委屈道，“我好些日子沒動手了，做了大將軍，便不能下場打架了。”
“你就這麽想跟他們膩在一起？大將軍隻需要在賬內指點江山即可。”以前是兵少將少，所以不得不他們得親自上陣，現在每日都有人前來投靠，哪還需要上場。
這次崤底之戰打赤眉，李安通也是親自上場，後麵跟著都是她用慣的精兵，故而打得更為順利。
“我做不了表率……”
趙啟秀道，“誰說你沒有。你以為什麽是表率？要打戰打得好？還要有仁者之心。你慈愛百姓，為國為民，怎麽不能做表率？我就是要讓你列三公之上。”
李安通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地位如此之高，不好意思道，“我沒你說得那麽好……”
趙啟秀笑笑，“是啊。我總是把你想太好，所以你對我，總是忽視。”他掀開帳篷一角，望向外麵，不知不覺，天已微亮，“雨停了。我們去溜溜吧。”
“現在麽？”李安通道。
“不想去嗎？”
李安通笑道，“走吧。”
周邊是山林翠微，因為太早，軍營各處都在安睡，兩人不帶任何人，隻是縱馬騎行，緩上山崗，但見巍峨江山近在腳下——壯麗山河，有多少人趨之若鶩？
如今半壁江山都在趙啟秀的手中。
其間的辛苦，又有多少人知道？趙啟秀能與之說一二的人，隻有李安通了。
“你怎麽了？”她看他愁思不解。
趙啟秀卻想到即將要手刃殺兄仇人，這才一時感慨萬千。
“你知麽？我小時的願望是回家鄉，跟我父親一樣，做一個縣令。故而，大哥總是笑我，說我無大誌。”
李安通笑了笑，“縣令好。你做縣令。我做你的捕快。”
“你會一直在的。我知道。”他輕描淡寫，“天遇，我希望你幫我做一件事。”
“事情？什麽事情？”
“你幫我去勸降趙望他們。”
現在的趙望不算實力很強。若是真的開戰，他們不一定是自己對手。所以，有李安通前往勸降，他們不會疑心。
“你確定？他們肯嗎？”
趙啟秀道，“我要的不是肯不肯，而是必須要去做。你也不想生靈塗炭吧？”
兩軍打戰，又不知要死傷多少。
而李安通和趙玄素有交情，有她出麵去和趙玄談。條件是，他們俯首稱臣，他就考慮放他們一條生路。同時，還是封他們為王，管著徐州。當然了，其他州的管轄權必須交出來。
“不管他們會不會答應，你都要盡力一試，不是嗎？”
李安通道，“那是。若是真的可以和談，就再好不過了。”
她想的是，趙啟秀如今是人心所向，希望趙望他們也投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次，讓馮翊和郭解他們都去，就當將功折罪。”
“他們也去？”
“怎麽？你看不上馮翊了？”他開玩笑道。
李安通忙搖搖頭，這不是有點大材小用嗎？可正好發生了打架這件事，她也沒想太多，點點頭，“好。也可以。我什麽時候出發？”
趙啟秀道，“不忙。你剛打好戰，再休息幾日吧。”
兩人回營時，軍營開始開火做飯。馮翊和郭解已經寫好反思書，守在趙啟秀的營外，看到他們並騎回來，都覺詫異。
趙啟秀隨意地看了眼馮翊的，讓他退下了，反倒是仔細地看了眼郭解的，看完喊郭解進來。
郭解惴惴不安，他原道馮翊會跟他一起，可是趙啟秀居然隻喊了他。麵對這個跟自己主子差不多歲數，但心思卻不知深沉多少的趙啟秀，他還是有些緊張的。
“看來，你不服氣，是不是？”趙啟秀開口了。
郭解單膝跪地，“末將不敢。”
趙啟秀笑了笑，“不敢。你敢得很！”他笑顏突然一收，把郭解寫好的書信扔還給他，“你知道不知道，單憑你文中的不敬，我就可以治你死罪！”
他變得太快，太狠厲，郭解大驚，把頭重重地垂下，“皇上贖罪。”
“你不服？想馮翊是什麽東西，也能做上大將軍？而我郭解，怎麽不如他？我告訴你，馮翊比你強在哪？他們比你郭解，都強在哪！”
趙啟秀道，“馮翊是我在長安就帶出來的人，一路跟著我，算是我的嫡脈。趙麟麟是河北係將軍，有他在，幽州就很難亂起來。還有趙接，趙稷，我叔父他們，他們本領是不怎樣，可就他們至少都姓趙。這就是血統！而你郭解有什麽？本事能吃飯嗎？我不用自己人，難道用一個心中沒有我的人？這其中的關係，你可明白了？”
郭解額頭冒汗，“末將明白了。”
趙啟秀笑了笑，“你沒明白。你若是明白，就不會還一心隻把心放在何錦身上。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可是這識時務可難得很！越有本事的人，越是自命清高的。——不過，你幸好跟在李安通名下，他也對你不薄。他這個人呀……”
他提到李安通，從剛才的淩厲轉為溫柔，
“你跟著他，也是好的。你也別不服氣。我趙啟秀不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誰有本事，誰有靠山，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做得好，你也可不必居於李安通之下。”
郭解忙搖搖頭，“我願意跟著通哥。”
“我知道你想跟著她。可爵位呢。官位呢。李安通對這個毫不在乎，卻不知道他的屬下還是需要的。誰都要吃飯嘛！這次你做得好，我讓你仍然跟著李安通，同時，又可以升官發財。郭解，你好好想一想吧。同時也不算背叛何錦。”
郭解沉吟一會兒便問道，“皇上想讓我做什麽？末將一定盡力而為。”
趙啟秀說出自己的計劃，郭解越聽越驚心，這樣危險的事情，居然是交給他去做，還要跟馮翊打配合。
“這事。你不能告訴李安通，一個字也不能說。他若是知道了，我唯你是問！”
可是為什麽呢？難道……這個事情，要瞞著通哥做。這……
“你若是忍不住，提前泄露了……”趙啟秀道，“就提頭來見吧。”
最後一句輕描淡寫，又是說得郭解心一抖，忙道，“末將一定保守秘密。”心中卻想，早知道這事會這麽危險，還要瞞著通哥，他就不做了。
可是與他一起的馮翊，又是什麽心態？他不是也和李安通很好麽？
真的要瞞著李安通做這事麽？
郭解回去，心中七上八下的，連話都不敢跟別人說了。別人還道他被趙啟秀訓斥過，心情不好，也由著他。
隻有何錦看出來了，問道，“你有心事？”
“主子。”郭解為難地想，這事實屬機密，也不知道為什麽趙啟秀偏偏找上他。他不知道，趙啟秀會找他，是因為這兩人都是李安通的極好的兄弟，兄弟對兄弟，斷沒有背叛之理。
可這次，趙啟秀卻是逼著他們背叛李安通。
“你從皇上那邊出來，就一直悶悶不樂。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郭解還記得趙啟秀說提頭來見的那種從容淡定，仿佛殺人是多容易的事兒，搖搖頭，隻是問道，“殿下。有些事，我若瞞著你做了，算不算背叛呢。”
何錦道，“那要看什麽事情了。你若傷害我身邊人，肯定不能算是仁義之事。”
郭解想起趙啟秀的計劃，可殺的可不是通哥的身邊人，而隻是趙望而已。計劃是，他們要隨李安通前往和趙望談判，而他們趁趙望不防備，動手殺人，反正見機行事，最好再打開城門，迎趙啟秀的軍隊入城。
給趙望他們來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趙望不是，那就不算背叛。郭解這樣一想，心就安了，高高興興地去吃早飯去了。
而何錦卻因為郭解的話陷入沉思，趙啟秀，到底在打什麽算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