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眼前萬裏江山（二）婚宴
事情陷入了僵局。
沈雲竹不願意娶，趙啟秀便要迎難上之。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不知什麽時候，城中流傳開了關於月影的過去，稱她在長安是最最低賤的婊子，就算有了高貴的身份，也還是掩不住的騷味。
一霎時，城中人在等著看兩個笑話。一個是關於月影，一個是關於趙啟秀他們的。聯姻的主意已經定了，無法更改。具體是誰娶，就看他們誰有“俠義行為”了。
至於為什麽會流傳出，李安通心裏很是明白，這事肯定是他們的人做的。具體是誰，她也有數。她找上馮翊，馮翊正要出門，被李安通堵了個正著。
“咦。通哥，你找我？”
“是打算找你。”李安通道，“我問你，那個消息是你傳播出去的，對不對？”
馮翊連忙搖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哪會這麽無聊。”
“不是你？”李安通略感詫異，她還以為自己聰明了一回。難道還是猜錯了？“那會是誰？”
馮翊道，“蒼蠅不叮無縫蛋嘛。這月影本來就是這德行，也許有人羨慕嫉妒恨，就去掀了她的底牌。”
李安通為難道，“就是這樣子，可是要娶她的是我們。”
“不不不不。”馮翊道，“不是我們。我可不會娶這種貨色。”
月影若是默默無聞還好，沒人關注到她。可是她現在是真定的紅人，有關她的傳聞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了。仿佛她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她是真定女子的敗類，全天下女人的恥辱。
罵的最狠也不是男人，反倒是女人。女子為淫，合當該誅。
李安通這些日子也是聽了不少，對月影起了憐憫之心。
馮翊見她默默無語，急忙道，“通哥，這事，你可別義字當頭啊。現在出了這種事。我看那個趙麟麟也不好意思把閨女許配給秀哥了。你沒聽雲竹說啊，就是提一句，就是‘辱我之甚也！’”
這是沈雲竹拒絕他們的提議時說的。
當時，雖說民風開放了不少，如河北的男女大防便是形同虛設。可對女子的要求還是很多。
比如正經大戶人家，男子出軌則可，女子出軌便是**蕩婦，雖不受法律製裁，可輿論壓力一般人還是受不了。一夫多妻的有，一妻多夫便少而又少。還比如，當政當權的大多仍是男子，女子還是持家生子的多。
對女子的條條框框，雖不如幾百年前有什麽三從四德，可還是不少的。
李安通歎氣，現在結不成親，聯盟也結不成。對於他們，反倒是兩兩困難。
當晚，趙麟麟來找趙啟秀，修改了聯姻條件。
“大兄弟。大兄弟。我外甥女如今不能做人拉。”
趙啟秀道，“這事我已經聽說了。不知是誰傳出的謠言。”
趙麟麟歎氣道，“我也是不知。估計是真的。這死丫頭！哎，當時找到她，我就覺得不對勁。這樣吧。”他偷瞄了一下外麵的李安通等人，“能嫁給你的屬下，也是……也是可以的。”
趙啟秀笑道，“屬下？城主是指誰？”
看著他和氣的笑容，趙麟麟不自覺地脊背一陣發涼，有種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覺……這少年，心機有點深啊。
他張張嘴，始終就是說不出那個名字。
趙啟秀都不可能，那李安通就別想了。隻能往差了挑。
他正猶豫徘徊之際，門被打開，隻見李安通臉色鐵青地站在那，
“那就我吧。”她道。
此話一出，趙麟麟臉帶喜容地立馬站起來，“安通將軍啊，好啊好啊。”
趙啟秀則是呆愣著看著她。
“那就這樣說定了。”趙麟麟拍拍趙啟秀的肩膀，迅速地離去了。
“你何必……”趙啟秀欲言又止。“我們隨便推出一個人，他也會接受的。”
“然後等利用完，就休是嗎？你明知道月影的要求，還這樣對她？”
“什麽這樣對她？”
李安通道，“馮翊都跟我說了。你讓他辦的事情。這個主意是你出的，還是沈雲竹出的？你們何必置一個女子於死地？”
男子不擇手段，為達目的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在利益麵前，男人的殘忍遠甚於女子。
趙啟秀心中想，月影這樣的出身，怎麽能讓他或者他的人娶她？她還妄想能做選擇。她倒是想的美！他們不嫌棄她就好了。
再說了，趙麟麟想逼迫他做事，跟他談條件，是萬萬不能的。
隻是趙啟秀沒想到，他布局到一半，李安通會出手。
“這樣的女子，你怎麽能娶？”他沒回答她的話，反倒是說出另外一個問題。
“怎麽不能娶？”李安通道，“她又沒殺人放火。”
趙啟秀點點頭，冷笑道，“說得好。原來安通將軍要求那麽低。是我多慮了！你便是想娶，就娶吧。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因為我不想娶。我趙啟秀不想做的事情，沒人敢逼著我做。包括那什麽孟芝夏，隻要我不願意，我會不惜代價地毀掉她們。”
“你……”她被堵得啞口無言，氣得轉身就走。
本來趙啟秀被趙麟麟強逼著娶月影，她對他還有一絲憐憫，看來是她過分憂慮了。這世上就沒有他趙啟秀不能解決的事情，也沒有他不能利用的事情。
這樣的心計，手段，把堂堂真定王趙麟麟玩得團團轉，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真是厲害啊！
李安通離開，馮翊探頭探腦地想要進來，看見趙啟秀臉色鐵青，手死死地捏著椅背，他摸了摸鼻子，還是沒敢進來，在門外道，
“秀哥。這真的是通哥自己發現的，我沒說啊。我不敢的……”
見趙啟秀仍是不答話，他害怕地退去了。趙啟秀和氣的時候，你仿佛是他最好的朋友，再親近沒有了。可是他發火的時候，就完全不一樣了。
誰有本事把趙啟秀惹生氣，還能全身而退的，也隻有李安通了。
所以，秀哥是因為通哥娶了別人而生氣？不過，反正不是秀哥娶，他氣什麽呢。也不妨礙他和通哥親密無雙的友情啊。
趙麟麟的動作相當迅速，沒幾天，就準備好了婚宴的一切事宜，生怕李安通會反悔似的。趙啟秀他們遠來是客，能提供的有限。而他作為東道主，自然事無巨細地由他來布置了。
而他最喜歡布置了。趙麟麟充分展現了他豪奢大氣的一麵，李安通的婚服是按最貴重的金線織就，當第一次拿到他們麵前的時候，馮翊等幾個粗漢子幾乎都要吐血，這婚服未免也太亮了！
交領銀線花紋，大袖口繡著一隻金鳳凰，顏色是胭脂紅，玄黑腰帶，光是用看，就可以想見其富貴程度，尤其穿的人還是這樣的風華無雙。這要是穿出去，新娘可以靠邊站了。
衣服拿來是讓李安通試的，李安通隨意在房內套了套，就看見裁縫一臉喜氣地出去了，連改都不用了。
聽著他們屋內的歡聲笑語，趙啟秀便想起幾年前，李安通便是什麽花色也不穿的，好不容易換了一件紫顏色的，就驚為天人，若是換上紅色……便是用想，他的心，就不安極了。
怎麽能穿紅色？不可以穿紅色。那太妖豔了，會引發戰事的……
可以穿黑色，婚服也有紅黑相間的。
這幾日，他和李安通都沒說過一句話，見麵也是半句不說。
眼見著明日就是婚期，若還不更正，就來不及了。不能成親，絕對不能成親啊！第一次發火之際，他就已經下定決心絕不低頭。現在又有點心軟了。
飯後，其他人自覺退出，留他們兩人在飯廳。
李安通神情嚴肅，看到趙啟秀堵在門前，沒好氣道，“做什麽。”
“你若是……若是反悔，”趙啟秀緩緩道，“我可以幫你換。沒有必要一時賭氣，就……這畢竟是你的大事。一輩子的事情，不能亂來。”
李安通皺眉地看向他，沒好氣道，“你也知道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又如何不顧別人的？”
趙啟秀歎氣道，“這本是事實，不由我宣揚出去，也會有別人宣揚出去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是嗎？”李安通道，“你的理由很好。我無法反駁。讓開罷！我要去練劍了。”
趙啟秀再次攔住她，拉住她的袖子，過了好半天，才低聲下氣道，“……別成親，好不好？”語氣已經近乎哀求了。
李安通抬頭看他，看他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心想，明明此人心腸歹毒，殺人於無形，還要這樣裝模作樣，她差點又被他騙了。“我已經答應了。”
“隻要你願意。一切都交給我。”
“然後又要再傷害一次月影？”她質問。
她推開他，自顧自地離去了。
趙啟秀歎了一口氣，從未感到這樣憋屈，眼睜睜地看著婚禮如期舉行。他甚至想過搶親，搶下李安通來，可看李安通一臉嚴肅，他又是不敢。沒有人能逼李安通做她不願意的事情。
他能做的，是讓李安通的婚服變成了黑色，大片大片的黑，隻有一點點紅。可是饒是如此，稍作打扮的她，還是俊到人神共憤，目似朗星，單是看一眼，就要讓人如癡如醉，幾欲發狂。
能換婚服，還能取消拜天地的環節，夫妻對拜都省了。趙麟麟心中愧疚，也隨之去。
但就算這些儀式省了一大半，這洞房是怎麽也逃不過的。
還有李安通娶妻的消息，不日就會傳遍天下。
當夜，院裏擺滿了幾百桌，桌桌都是大魚不肉，吹鑼打鼓的，算是狂歡也不為過。趙麟麟讓他十幾個老婆都出來招呼客人，宴席上男女交纏，耳鬢廝磨，將河北人的奔放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婚房裏，李安通剛想喝交杯酒，卻也被告知，這環節已經被去掉了。她今日就納悶，該有的婚禮儀式一個都沒有。至於月影，也是一問三不知。反正就是，兩人糊裏糊塗地成了親。
李安通命令婢女都先出去，她要對月影姑娘說幾句話，說完，她就要出去敬酒了——趙麟麟不知道請了多少人，她等下光是敬酒就可以敬到天亮……
“月影姑娘。”李安通禮貌地說。
月影拿掉孔雀扇，一時仍如置身夢境中。本來出了那檔子事，她以為自己的終身大事便算完了，要做一輩子的老姑婆了，可哪想，李安通卻跳了出來，救她於水火。
她得意的想，妓女又如何，還是有天底下最英俊的男兒娶。
“你以後叫我月影就是。”她羞澀地說。
李安通為難地按按太陽穴，當初答應娶她，是想趙啟秀既然毀掉這姑娘的終身大事，這一生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她若是娶了她，便可幫她解決一點困擾。
因為聯姻勢在必行，可趙啟秀這邊是絕對不會有任何人願意娶她的。就算有，也是被趙啟秀逼的，她嫁過去也不會幸福。等到利用完，還是難逃被休被嘲弄的命運。
可她又覺得月影嫁給自己，何嚐有好？
魯莽，魯莽，太過魯莽了。
她的真實身份，她是不會告訴月影的。接下來天天打戰，她也很少跟她見麵。想來也隻能給點承諾罷了。
“月影姑娘。你不必為我守節。”
月影乍聞，前一秒，她還下定決心，要為李安通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呢。現在她的夫君告訴她，不必為她守節。
“為什麽啊？”這河北的女子雖開放，也是會守婦德的。“是因為，你不會為我守夫德嗎？”
“不是不是。”李安通鬱悶至極，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月影假裝哭道，“還是你覺得，我出身不好……你想，本來你娶我，你的頭上已經綠油油，現在也無所顧忌了，是不是。”
或者是那個傳言，李安通其實是斷袖，和趙啟秀……
“不是這樣的。”李安通道。
“還是。你其實是斷袖啊？”
李安通一怔，呆了呆，這倒是一個好理由……她從未發現這個理由會這樣好。既能保護她的身份，又能給月影一個合理的解釋。
“其實……”
月影打斷她的話道，“我早就知道了。公子不願意娶我，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她繼續善解人意道，
“其實是這樣，我心裏也好過一點。你能救我於風口浪尖，讓我在真定人麵前揚眉吐氣，也是你的功勞。你這樣為我，我哪有不報恩的。”
李安通無言，隻能默認。斷袖就斷袖吧。混過去再說。話全部都讓月影說了，也省的她說了。
月影繼續道，“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是怎麽過的。他們笑我的話有多難聽……”
她說著說著，傷心地落下淚來。那些三姑六婆，眼紅她烏鴉變鳳凰，把她往死裏嘲笑。還說她這輩子就別想嫁人，那話說的，倒不如直接殺了她痛快。
“安通將軍。你的好，月影心裏都明白，也難為你不顧一切娶我。放心吧。你的要求，月影能做到。”
李安通道，“其實我們也很少見麵。”等聯姻達成，又要打戰去了。“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用顧及我的感受。”
月影又問，“敢問安通將軍。你斷袖的對象，是不是公子啊？”
李安通還待要說，外麵馮翊等人已經在劇烈敲門，敲得跟搶劫似的，要李安通出去喝酒。
李安通匆忙離去。月影想，她既沒回答，便是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