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斷龍亭（五）勸說
房內。趙啟秀聽取了幾個人的意見，迅速地做了決定——大操大辦。
這個當然遭到了很多人反對。趙啟演死得冤，現在冤情未雪，有什麽理由隆重呢。但趙啟秀一意孤行，也沒人好說什麽。
人退後，房內隻剩下幾個親信。
藍正青問出自己的疑問。
趙啟秀道，“叔叔，我們現在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為什麽？”
“前有狼後有虎。還有內奸。”
聽到內奸。趙稷道，“內奸？是誰？”
趙啟秀搖搖頭，“我不知道。虎是趙望，狼則是嚴革。至於內奸……”他頓了頓，“是大哥下麵的人。”他的隱患是，趙啟演一死，不知會有多少人會出賣他們。
藍正青道，“既如此。你有什麽打算？”
趙啟秀道，“見機行事。”
李安通問，“如今龍城中有多少我們能用的兵力？”
趙啟秀道，“嚴革的大軍還駐紮在外麵，這次我隻帶了三千進城。其餘都在外麵。現在的問題是，我不相信嚴革。”
之前嚴革會投降，是因為形勢不得已。現在嚴革會站在哪邊，他並沒什麽把握。
李安通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嚴革一定會倒向趙望？除了他，也沒其餘的兵力可以動了。”現在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嚴革。隻要把握住他，就能增大逃出龍城的籌碼。
趙啟秀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去試試。我們走吧。”他喊上李安通。讓藍正青和趙稷負責大哥的喪儀，同時積極聯係願意跟他們離開的人，他們要在明日深夜離開龍城。
這地方已經不屬於他們了。
兩人出門，問清嚴革的所在處。哪裏到後，卻見驛站門口已滿是趙望的部隊。別說勸說嚴革了，就是連嚴革的麵也見不到。
李安通道，“我溜進去。你有多少對他說的，跟我說。我替你跑一趟。”
“好。我寫一封信。你交給他。”他又想了想，“他若是不願意，你就殺了他。”
“你說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趙啟秀道，“如今我們被困龍城，嚴革若是幫我們當然很好，他若是不想幫，就是讓趙望多了一份強大勢力。不能留。”嚴革的十萬大軍若是平時看，肯定算不上什麽，現在是緊要關頭，一萬兵力都是可以翻身的資本。
他要不計一切代價削弱對方的實力。
這是趙啟秀第一次明目張膽地讓李安通殺人。他的目光堅定，泛著淡淡的詭譎光芒……這樣的小禾……有點不一樣了。是不是趙啟演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
她心中藏著疑問，不便說出口，握了握他的手，“你先回大司馬府安排離開的事情。嚴革的事情交給我。我一定說服他。”
趙啟秀知道她性子軟，心地善良，也不說什麽，而且她既然說能做到，他就會相信他。他迅速地寫了一封勸諫信交給她。
李安通收信入懷，越過層層守衛，找到嚴革。嚴革正在和趙玄商量。她躲在門外，聽著他們的對話。好不容易等趙玄走了，才進入屋內。
“嚴大將軍。”
嚴革剛送走趙玄，聽到李安通的聲音，急忙轉身，嚇出一身冷汗，想要護衛。他知道這少年將軍李安通是出了名的厲害，有她一個人在，便可扭轉形勢。
“嚴將軍不要怕。”她遞出趙啟秀的信，交給他。“看完信，再說。”
嚴格狐疑地接過，信是趙啟秀寫的，言辭陳婉，直剖利弊，說得很是合情合理。信上寫，他若是真的跟了趙望，並沒有他嚴革的容身之地，且趙望連趙啟演都殺，難保以後不會殺他嚴革。
這封信說得他很是心動，可剛才趙玄也說得他很心動——趙望直接許他大司馬的位置，讓他頂替趙啟演。
怎麽選呢。
“嚴將軍看好了沒有？”
嚴革驚覺李安通還在，抬頭看了她一眼，連連點頭。
“你打算選誰？”她直接問。
“……”嚴革覺得這少年將軍未免太直白了，哪有人這麽直接的。
沒得到他的回答，李安通又問了一遍。
嚴革背著她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李安通走到他麵前，嚴革看到她腰間的佩劍，又反射性地向後躲了躲，還道她要殺人，但他畢竟久經沙場，還算是鎮定，說道，
“安通將軍，你可別亂來啊。隻要我一聲令下，你……你插翅，而難飛。”
嚴革知道這話根本毫無威懾力，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依她的本事，想要出去，誰又能攔得住？
“你若是跟了趙望，我就會殺了你。”她道。
“你要殺了我？”聽她從口中說出“殺”字，他仍是驚訝不已。殺人於她的確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我不想殺你。”李安通道，“嚴將軍。你是老將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其餘的，安通不懂，肯定也沒你看得透徹。我隻知道，趙望他不是個好人。他和趙啟演一道起義，可他當了皇帝，就殺害自己的族中兄弟。這樣的人，你真的信得過嗎？跟著他會有好結果嗎？”
嚴革陷入沉思，不是因為她的話，這些話，趙啟秀在信中已經說了，而是她的真誠。她居然敢直接說出她要殺他，又說她不想……
這樣真誠的人，和她一道的趙啟秀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就算混得再不好，有他們一口飯，肯定也有他嚴革的一口飯。
亂世亂世，所求的就是一口飯而已。而且趙啟秀已經在信中保證，不會碰他的嚴家軍。可他跟了趙望，他的軍隊肯定要上交朝廷。
“好！”嚴革站起身來，“安通將軍。衝著你的麵子。今日我老嚴，就交了你這個兄弟了！”
李安通喜道，“嚴將軍若真的心向我們，就太好了！”
他們又商量了一些事宜，李安通告辭離去。嚴革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剛才和她的一通聊天，他已經感到這個少年滿滿的真誠和誠意。她不說假話，也不會說假話，是個實在人。
實在人，很好。這個世道從來不缺聰明人，本領高強、心眼實在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李安通回去後，把情況給趙啟秀說了。
趙啟秀便道，“看來你的作用比我大。”
“怎麽說？”
“玄哥也去了。可是我和玄哥都沒能說動他。嚴革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不相信聰明人，而相信那些笨蛋，尤其是那些人美心善的笨蛋。”
李安通愣了愣，嘴裏念叨，“人美心善……”她本以為他是表揚自己，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好哇。趙啟秀，你說我是笨蛋？”
“我可沒這麽說。”趙啟秀笑，“既然嚴革同意了，我們就一起討論一下明晚離開的事。”之前他已經安排好，讓藍正青和五樓幫的人帶著母親等人前往外公範家避難。
而他們，會和趙啟演的部下，還有馮翊等人，往冀州走。
目前中原好幾個州都已經歸降趙望，剩下如河北還是狼虎之地，河北如今的軍事小頭頭趙麟麟跟趙啟演交情頗深，肯定會收留他們。
且不管會不會，他們也要趕緊離開龍城。
一一清點人數，願意跟趙啟秀離開的有二十幾人，趙啟演的許多部下並沒有來——其實在趙啟演的喪儀上，便已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這就是趙啟秀要大辦喪儀的原因。
次日深夜，趙啟秀讓趙稷率人先行離開。
“你還有什麽事情？”趙稷狐疑地問。如今這麽危險。再說，該安排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了，連他都訝異趙啟秀的應對處事能力。
“稷哥，我還有點事情。你帶著他們先走。我們龍亭見。”他毅然決然地調轉馬頭。
“什麽事情一定要現在去做？”趙稷繼續追問。其他人也不肯放行。在他們的心中，趙啟秀已經代替趙啟演，成為他們的新“大哥”，新主子。
趙啟秀說出自己的目的，他要去殺一個人，一個奸細。本來他若是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了，非報仇不可！如果不是這個內奸，大哥也不會死。他們也不會至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被迫遠離家鄉。
他更知道，他這一離開，且先不說能不能在他有生之年打敗趙望，就算真的打敗了，這奸細是否還活著呢？也許就戰死在外麵了。他不甘心，這個人必須死在他的手上。
但這個決定很快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理由就是不急於一時，等他們先安全離開龍城再說。
“我陪你去。”李安通道。“或者，我去。你先走。我們龍亭見。”
趙啟秀道。“你去。我不放心。這個人在我大哥身邊潛伏那麽久，詭計多端。”
趙稷急得跺腳，“我說了你們都別去！”
聽到李安通也要去，那些少年輕狂的如馮翊等人也喊將起來，要跟著趙啟秀一起去，為趙啟演報仇！
趙啟秀道，“聽我說。我已經計劃好了。不出意外的話，一定能回來。還有天遇幫忙，一定沒有問題。大家別多說，趕緊離開。不然大家都走不了。”
他嚴肅下令，不容置疑，讓趙稷帶著他們抓緊離開。
等人走後，李安通問，“要殺誰？”
趙啟秀道，“畢仇。”
畢仇。這人之前是五樓幫的人，後來跟了趙啟演，因為是藍正青的心腹，順帶也得到了趙啟演的信任。哪裏知道，後來他有了異心，選擇了趙望，還與其合夥騙趙啟演去了會場。
趙啟演一死，他立馬獲得了趙望的晉升，搬了新宅子。趙啟秀已經事先探知好畢仇的新宅位置，他要帶著畢仇的人頭去祭奠大哥。
因為要逃命，喪儀沒能給大哥好好辦，趙啟秀的心中已經萬分愧疚，現在隻能送上人頭一顆。
到了畢仇府，趙啟秀讓李安通在門外守著，自己進去殺人，沒過一會人，就見他提著一個黑色布袋出來，布袋上還有血在往下滴……
李安通驚訝道，“這麽快。”
“你以為呢。”他語氣森冷，剛才麵對畢仇的怒氣猶在，一時還未散去。整個人更如從地獄中爬出來一樣，散發著陰鷙殘忍的氣質。
李安通摸了摸鼻子，心想，這樣的小禾可有點不對勁啊。
他們再次趕回大司馬府，銀月當空，靜謐的屋內掛滿了白色的綢帳，桌上兩根粗大的白蠟燭明亮地燃著。趙啟秀之前為了抓奸細看風向，忙著搞喪儀，連苦的時間都沒有。
如今夜深人寂。他跪在靈堂前，莊重地把一顆人頭奉上。
李安通也跟著跪下，磕了三個頭。
兩人一道起身。小仇得報，卻沒有應有的喜悅。逝者已矣，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待出門，卻見大門口傳來異動，兩人趕緊提起人頭，滅了蠟燭，縮在門後，從門的縫隙中打量著外麵。隻見大門口聚集了眾多的士兵，帶頭的人正是趙玄。
原來是趙玄得了風聲，聽說有人連夜想離開龍城，懷疑是趙啟秀他們。
他們以為至少趙啟秀會等到喪儀辦完再離開，哪裏知道他會來一個渾水摸魚。現在人已離開，連帶著還有嚴革，再去追殺就沒有那麽好的由頭了。總不能讓天下人看笑話，隻能另尋機會對付。
“王爺。已經人去府空了。”
趙玄皺眉，“不。”他剛才還得到消息，說是剛被父皇提拔的畢仇橫死在府中，連血都沒幹。也許其他人已經離開龍城，趙啟秀說不定還在龍城，人是他殺的。
而趙啟秀在，李安通也必然在。他們總是一起的。
趙玄站在剛才兩人跪拜的蒲墊前，癡癡地問道，“啟演大哥。你告訴我。他們還在龍城對不對？或者是，他還在龍城，對不對？”
這一問話中有情，似是不舍，又似是遺憾，又飽含依戀，趙啟秀聽完，不覺詫異，什麽時候玄哥竟也對李安通……
他怔然愣神之際，趙玄聽到了他們的動靜。李安通將他向身後一推，自己已經擋了出去。
“玄哥！”她開口道。
“李安通？”趙玄欣喜道，“你真的還在龍城？……那……畢仇是你殺的？”
李安通心心念念的隻有趙啟秀能否離開，若是他被趙玄發現，那就麻煩了。先要把趙玄引出去，免得他看到桌上的血跡，然後她再借機脫身。
“玄哥。你當初答應我，要放了我們的。現在還算數嗎？”
她說著就往院子走。回頭，卻見趙玄沒有跟上，她還道他起了疑心，哪裏知道趙玄正癡望著她的背影，忘了跟出來。直到她回頭，他才提步而出。
“算數，可是現在已經是另外一件事了。”
“什麽另外一件？”
趙玄道，“意思是我不能放了你一次又一次。你有沒想過我的處境？”
李安通偷瞥了一眼裏麵，現在趙玄一轉身就能看到人。要再側過來一點，方便趙啟秀從裏麵出來。
她靈機一動，“玄哥。我突然後腦勺癢，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什麽蟲子……”
趙玄湊過去一看，“沒有啊。”
“再仔細一點。認真看看。”
趙啟秀已經從門後出來，看到兩人十分親密地站著，對李安通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和他離開。
李安通回打了一個，讓他先走。
趙玄看得仔細，他從未離她這麽近過，可以看見她頸間細小的粉色絨毛，可可愛愛，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又貼近了一點，似乎想吻上。
李安通看趙啟秀已經退離，便感一陣溫熱的氣息十分親密地靠近，立馬推開，伸手擋住自己的脖子，“做什麽！”
這個人一有機會，就吃她豆腐。
“不是讓我幫你看看麽？我看看啊。”
李安通也不懷疑，點點頭。“那現在看完了，那我走了。”
趙玄拉住她的袖子。
她回頭，“還有事情嗎？”
趙玄露出一個清俊的笑容，邊笑邊一字一句，慢慢道，
“我放他走了。而你得留下。你和他，你選一個。”
李安通回看他沉著淡然的眼睛，其中深不見底，原來他已經知道了，還跟她做戲，做得還那麽真……
這人，好深的心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