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馬優美在醫院裏隻住了一天，心裏的傷口比胳膊上的傷口更深更痛。
隔天達秀清來接她出院回家，母女兩個破天荒的一路沉默，沒有任何交談。
進了家門，馬優美一眼就看到客廳地上的行李——那是達秀清收拾好準備回娘家的兩個旅行袋，奶奶在廚房做飯，小叔坐在沙發上抽煙，馬俊在津津有味的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漫畫。
她竟然生出一種自己和媽媽才是客人的錯覺來。
馬慶國掐了煙站起來，神色略微緊張，笑容也不太自然：“大嫂，真真，回來了？剛剛有人來找真真，說是學校的，一會兒下午還會過來。”
達秀清看向女兒：“真真，下午要我陪你在家等著嗎？”
不等馬優美開口，馬奶奶出來道：“秀清，你該幹啥就幹啥去，家裏有我給兩個孩子做飯，鋪子那邊就讓慶國去看著。鑰匙放一把在我這兒，省得我進來出去的不方便。”
達秀清搖頭拒絕：“娘老子，我說了我真的沒錢，家裏什麽樣子你也看到了，這些桌椅板凳都賣了也不值幾個錢，買房子跟娘家借的錢還沒還清呢，我實在是沒辦法再開口了。”
馬優美暗暗心驚，本不打算再管家裏的事，聽了這話，扭頭就去看馬慶國：“小叔，你又跟我媽要錢？”
馬奶奶嗬斥道：“大人的事，孩子少管，你回屋躺著去，一會別又說我們把你怎麽地了。”
馬優美冷笑，連尊稱都省了：“我就坐在這兒，讓鄰居們都看看，一個優秀的運動員在自己的家都沒有自由是什麽樣子！”
馬奶奶哼了一聲：“優秀運動員？翅膀有多硬啊？就可以不認長輩了？一會兒你們學校老師來了，我倒要問問了，一中是怎麽教育你的？有你這麽跟奶奶說話的嗎？”
眼看著一老一小劍拔弩張，麵紅耳赤的就要吵起來，馬慶國連忙上前拉架：“娘老子，真真剛出院，還沒吃東西呢，吃完飯再說。”
馬優美在飯桌邊坐下來：“吃不下！”
她就看這些人怎麽吃。
達秀清想息事寧人：“真真，你看看飯菜合不合口味，要不你先回屋坐會兒，我重新給你去做？”
馬優美冷冷的看了達秀清一眼：“這是我自己家，憑什麽要我讓地方？憑什麽要外人來指手畫腳？”
馬奶奶端著菜碗往飯桌上重重一放：“你個兔崽子，怎麽說話的你？你媽都不敢跟我大聲說話呢！外人？誰是外人？建國是我兒子，他喊我一聲媽，我在這就不是外人！姓馬的以外的人才是外人！”
馬優美寸步不讓：“好啊，姓馬的不是外人，那把鄉下的房子拿鑰匙來！”
馬慶國揮手趕人：“娘老子，去盛飯了，一人少說一句。”
快到中午下班的時間了，他們的吵架聲音再大一點，又會惹來圍觀，那他的計劃又要泡湯了。
達秀清倒了杯水放在女兒麵前：“真真，消消氣。”
馬優美氣炸了：“媽，這個樣子我還怎麽學習啊？後天就要補考了！”
看樣子馬奶奶是打算在這兒住下了，馬優美做了一個晚上不想再跟長輩有衝突的心裏建設，瞬間就崩塌了，火氣一個勁的往頭頂衝。
達秀清緊張了：“哎呀，我把這事兒都給忘了，我還跟你大舅打電話說買到票咱娘倆就動身呢，這可怎麽辦呢？”
“這是我自己家，我哪也不去！”馬優美氣極了：“媽，讓大舅和姥姥來評評理！”
馬奶奶叉著腰指著馬優美的鼻子道：“你個臭崽子，我就知道你媽動不動要離婚的話是你挑唆的！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你還想讓你大舅來揍我啊？早知道就不該留你！我看你還當什麽運動員！”
馬優美怒極，豁出去了：“好啊，讓電視台報社的記者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把你的想法說給大家聽聽，再讓大家評評理，我媽該不該白白的養活你們？再讓大家問問，小叔要錢幹什麽去！”
馬慶國臉都綠了：“娘老子，收聲！”
趁著大哥家裏沒人，他苦勸了達秀清一個晚上，好話歹話說盡，也沒從達秀清手裏摳到半毛錢，這讓他十二萬分的不適應，不知道大嫂怎麽突然變得這麽不好說話。
上午趁大嫂去醫院接侄女出院的空檔，馬慶國出去打了幾個電話，請教了一番如何應對達秀清的法子，興致勃勃的去大嫂開店的市場溜達了一圈，正準備再次下手跟達秀清磨嘴皮子要錢。
他要錢的借口是說想在村裏買地蓋房子，其實是他想去投資，隻想自己賺錢，不想讓大哥一家沾光而已。
至於大嫂是不是真的想離婚，他才不管呢，要他說，離婚也好，至少他們的房子大哥能分一半兒，大哥的錢，可不就是他馬慶國的嗎！
要是再這麽吵下去，驚動了昨天那些好管閑事的人，可就不好說了。
馬奶奶氣哼哼的把桌上的番茄炒雞蛋和韭菜黃炒牛肉往馬俊麵前挪了挪：“俊，這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趕明也跑個世界第一，咱們腿腳利索，不帶摔跤的！”
達秀清閉了閉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才睜開眼睛，聲音有些飄忽：“娘老子，慶國，等下吃完飯，你們就回去吧，真真要考試，家裏吵得慌她就沒法學習。”
馬奶奶變了臉色：“秀清，你這是趕我們走？”
達秀清低低的嗯了一聲：“我給建國打過電話了，他會回來跟你們說的。”
馬奶奶一拍桌子：“秀清，你敢趁著建國不在家的時候跑路？是不是找好下家了？是你娘家人給你找好的吧？我可憐的建國呀，還想著掙錢養活你們這些白眼狼！你想趕我走？沒門！我就在這呆著，替我建國把房子看好了，等建國回來去跟你們奸/夫/***算賬！”
如此不堪入耳的話把達秀清罵得搖搖欲墜：“娘老子，我，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建國的事……”
結婚十幾年，做牛做馬，夾著尾巴做人，打落牙齒往肚裏咽，到頭來還是被人打擊得體無完膚。
馬奶奶把筷子一摔，指著地上的行李袋：“有沒有做過你自己心裏清楚！幸好我來了，要不然你就卷著建國的錢財跑了！”
這睜眼說瞎話白的說成黑的本事也是沒誰了。
馬優美見達秀清終於說出了為自己抗爭的話，不由得感到欣慰——勇氣是通往幸福的的必備條件，她們家的好日子要開始了。
她頓時把之前的沮喪和失落拋到了九霄雲外，怒氣也變成了興奮：“媽，我想喝碗湯！”
想以湯代酒慶祝一下是怎麽回事？
馬奶奶一伸手，抓起馬優美麵前的飯碗往地上一扔：“沒良心的小蹄子，我讓你吃！”
飯碗砸在水泥地麵上應聲而碎，飯粒和瓷片碎屑濺得到處都是。
大門推開，馬丘驚愕的看著屋子裏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滿臉的莫名其妙：“奶奶？小叔？俊子？你們在吵架？”
這種場麵馬丘見得多了，隻不過以前的主角是奶奶和小嬸。
達秀清率先反應過來，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杜杜，你不是說過幾天才回來？吃飯了嗎？”
馬丘看著地上的飯粒和碎渣，想進屋又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是躍哥說要開學了，還是回來看看書收收心，反正我姐在大連還要上4年學呢，什麽時候去玩都來得及。”
沈躍背著雙肩包，默不作聲的打量著屋內的每個人，沒人發現他的拳頭是緊握的。
達秀清去拿掃帚撮箕：“杜杜小躍，你們兩個在門口等會兒，我把這個掃幹淨了你們再進來，小心別紮著腳了。”
馬慶國看了看沈躍，擠出一個笑臉：“杜杜真懂事，你爸不在家，你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能送姐姐上學了。”轉頭看著沈躍：“這就是小躍啊？沈總的大公子啊？”
沈躍冷冷的看著馬慶國拙劣的演技，再看看坐在飯桌邊的馬優美，視線停在她胳膊上的紗布上：“馬優美，你的胳膊怎麽了？”
馬優美咧嘴做了個痛苦的表情：“別提了，昨天被奶奶撞倒在地，胳膊上又割了個口子，縫了幾針。”
馬丘踮著腳尖跳進屋，衝到馬優美的麵前，似乎不太相信：“奶奶能撞到你？”
馬奶奶告狀：“杜杜，你姐越來越能說瞎話了，我推個門，碰都沒碰著她一根毫毛，她自己突然就倒在地上了，非要賴是我推的，女孩子啊都是白眼狼，養不熟的，翻臉不認人，張口就亂咬。”
在兒子麵前，馬奶奶是獅子，在孫子麵前，馬奶奶是無辜的柔弱老年人。
馬丘沒有看到來龍去脈，不知道誰對誰錯，看看奶奶，看看媽媽，再看看姐姐，摸著後腦勺不知道該幫誰，就說道：“姐，躍哥怕你考不及格，還給你買了一支筆，進口的，你要考試及格，躍哥會再買一支送給我的。”
雖然奶奶對媽媽和姐姐不好，但是對他還是打心眼裏的疼愛，有什麽好吃的第一個都想到他。
在這種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他還是避開比較妙：“媽，你慢慢掃，我跟躍哥出去一下再回來。”
在這種低氣壓下，誰也沒有辦法做到有好胃口，是吧？
早知道家裏在吵架，他就拉著躍哥不這麽急著趕回家，在外麵慢悠悠的吃完東西再回來，那該多好啊。
沈躍搖頭：“不去了，你姐有新的傷口，沒法出門。”
舊傷未愈，新傷又至，還被人顛倒是非的亂罵一通，沈躍不由得深深的同情起馬優美來。
馬優美卻沒有驚喜，反而在心裏感到不自在，她不在乎自己家裏窮，她在乎的是讓沈躍看到她被欺負的沒有還手之力的情形，徒增笑料。
達秀清手腳麻溜的掃地，還是不小心被瓷片碎屑紮到了手，流了幾滴血，我不等兒子女兒問候，還自顧自的解釋：“不礙事，沒流血，一會兒做飯不影響飯菜香。”
馬慶國殷勤的往屋裏讓著人：“杜杜，快帶沈，呃，沈躍進來，俊子，快叫人，這是你躍哥。”
這可是大財主家的公子爺，必須好生侍候著。
沈躍：“……”
這種漢奸似的嘴臉，他見的多了，來求沈誌福的人，有一半是這個表情，不熟裝熟，頭一次見麵就拚命套近乎。
他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掃了一眼拿著筷子傻乎乎不敢說話的馬俊，目光停在馬優美的臉上：“有傷口不能吃牛肉，你忘啦？”
馬優美沒好氣地說道：“那個牛肉又不是炒給我吃的！”
達秀清捏著地上的飯粒：“真真，要不你也稍等一下，我把地上掃幹淨，重新給你炒兩個菜。”
重男輕女的馬奶奶，這也是頭次見到沈躍，對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扭頭對達秀清道：“窮講究！”
馬優美被氣著了：“杜杜，馬俊把你的漫畫書都翻了一遍，你看，還有折角呢。”
“好學的”馬俊，看漫畫看得入了迷，吃飯都捧著一本不放，邊吃邊看，根本就不管菜汁會不會崩到書上。
馬丘急了，上前奪過自己的藏品：“還給我，誰讓你動我的書！”
馬俊愣了一下，趴在書上用手護住：“我還沒看完呢，等我看完了就給你放回去。”
油乎乎的嘴唇蹭到書上，立即多了一個半透明的大嘴巴印子。
馬丘一巴掌扇到馬俊的腦袋上，把漫畫書扯出來：“討厭，弄髒了！”
馬奶奶心疼的去攔沒攔住：“杜杜，你打俊子幹啥？不就一本書嘛！”
馬丘不買賬：“這才不是隨便的書！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拿出來看，要是別人我早就幾拳上去了。”
話音未落，馬丘差點被自己房門口地上的一個袋子給拌了個趔趄，彎腰一看，裏麵裝了十幾本他最愛看的漫畫書，立即炸毛：“誰呀？誰把我的書扔地上了？”
馬奶奶嗷喲了一聲：“那是我給俊子收拾的，他說喜歡看，嗯，我看反正也是舊的，你都看過了，就給俊子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