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高處不勝寒
黃沙漫天。
林染眼前似是出現了幻像一般。
忽地想起那一日。
三年前。
也是這樣一個黃沙漫天的日子。
那時的南國，尚且不安穩，四處都是戰火紛飛。
那時候，他陪著南絮一同征戰。
戰火已經蔓延至城內。
許多百姓遭遇不測。
可就是有那麽一個女孩，睜著亮晶晶的眸子，目光毫不畏懼。
甚至他策馬到了她麵前，她也不躲閃，甚至站了起來，好奇地瞧著他。
那個女孩，便是音離。
如今，她已長成了大姑娘，可是，她並不記得那時的他。
那一日，軍中人人都傳，林公子抱著一個小女孩在戰火中穿梭。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明亮的眸子。
戰火紛擾，而最初的他，不過是喜撫琴，賞山水的一翩翩公子而已。
也正是那一雙眸子，將他快要變得冷硬的心，重新披上了一層保護層，心外如磐石，內裏卻依舊如從前一般柔軟。
隻是，事情並不如意。
他暗暗決定將這個女孩撫養成人。
隻是，後腳行軍的號角便響起。
他隻得一遍又一遍地向南絮訴說他們相遇的過程。
黃沙漫天，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在他馬蹄下熠熠生輝。
說得多了，南絮提出想要見一見她。
再找，卻沒了人影。
戰時很快告捷。
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一雙明亮的眸子。
直到戰火平息。
他應邀去了赤幽王府中，說是叫人彈琴。
見到小音離的那一瞬，那一雙眸子實在是太過明亮，教他無法移開他的眼。
可他並不知道他救下那女孩的名字，甚至還來不及問，他們的緣分便戛然而止！
“你們是如何相遇？”
林染一遍又一遍地問。
南絮也不厭其煩地答。
黃沙漫天，她的一雙眸自在戰火紛飛中熠熠生輝，絲毫不受影響。
南絮卻不曾想到，正是這句話，將他們二人推向了永不複生的境地。
林染依舊來赤幽王府教小音離撫琴。
可她天資聰慧，才聽了一回便能熟悉地彈奏出來。
隻是不曾想，南絮讓自己教她的目的，卻是為了競選王妃！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
可是，她不該被禁錮在這高牆中。
他想帶她走，可是，有什麽資格？
南絮似乎察覺了他的不對勁。
與此同時，他也察覺了小音離似乎並不想留在赤幽王府，甚至想要出逃。
他想幫她，隻是，幫了之後呢？
他還不確定小音離到底是不是他當年救下來的小女孩。
隻憑一雙眸子，實在太過武斷！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麽，隻能瞧著她的動作，暗自將她當成了那個小女孩。
給予更多的溫暖與關心。
不該如此的，可是，他停不下來，像是中了魔怔一樣！
她調皮地叫他，“小染染？”
三個字直擊他左邊胸膛深處的柔軟！
他又怎能舍得放棄她。
有那麽一瞬，他甚至想要動用自己手中的力量不惜與南絮抗衡，目的隻是為了搶走她！
可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聲音卻死死控製著自己。
倘若與南絮為敵，怕是不可逆的毀滅！
後來。
得知小人兒身上中了毒，他自私的不給解藥，想要南絮求著自己。
以江山雪閣主的身份，他一次又一次接近她。
像是毒藥一般，無法抑製的上癮！
他愛她！
這麽些年，他早該明白了。
他愛的這個人，是小音離，並非活在自己腦海中的那個遺憾。
可是，南絮的話無非是默認了。
默認小音離就是當年他救下的小女孩！
那一刻，他更加興奮！
他自私地以為，小音離本就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隻是，他不曾想到的是。
那個擁有明亮眸子的小女孩，早已愛上了她的夫君，南絮！
他幾近是崩潰的。
可是眼下，這個已經長成的女子，又一次護在自己身前。
林染的心，是悸動的！
她還在意他！
所以她不惜以苦肉計，想要將她留下來。
隻是，不愛便是不愛。
他怎麽忘了，這個女子心心念念的，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南絮而已。
自己不過是個配角。
仰天大笑。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將她拱手讓人。
他也要讓南絮不好過！
病態的笑浮上嘴角。
風越發地大了。
小音離還在他麵前。
“你走吧。”用僅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
小音離搖頭。
“傷你是我的不對，我不會如此離開的！”
她說她不會離開。
是不是也就表明，她不會離開自己？
嗬。何必自欺欺人？
他早該明白的。
若不是真心愛著一個人，又怎麽會舍得賭上性命，為南絮尋找解藥？
又怎麽會為他生兒育女？
一直都是自己自欺欺人罷了。
林染大笑。
眼角也笑出了眼淚。
“你走吧，不用管我。”
幾近是哀求一般。
小音離卻搖頭。
“我不會走的。”
別說了，說得再多，你也吧不屬於我。
我們二人的緣分，早在你消失的那一晚便耗盡了。
緣分不到而已。
起身，狠心推開想要扶住自己的手。
離開。
他不過是想要求得一個人。
可是回頭想想，這麽多年，也不過是一個執念罷了。
執念於心中的那個人。
時間將她美化，便如畫中的女子一般美麗純淨。
她的那一腳並不重。
哪抵得過前幾年在戰場上所受的傷。
隻是，隻一會，他不僅失去了她，還失去了自小的兄弟。
南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
皇室不與江湖人士有過分親密的來往。
可在南絮眼中，這些不過都是一些那些皇族打著旗號做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他卻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從不怕別人在他身後的指指點點。
他武功高強。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於是自己便暗地裏想要超過他。
從一開始的年少意氣用事時開始，他便想要真正打敗他。
隻是這麽些年了，依舊不如他。
林染心中是明白的，不過是些執念，不肯放開罷了。
他的身份是江山雪閣主。
殺人於無形的組織。
他以為到老了依舊能夠與南絮喝酒劃拳，卻始終抵不過忍心。
對，是他變了。
南絮自始至終一直在包容自己。
他很佩服南絮的理念，那種不為天下，而為黎明百姓的包容！
他不願戰亂，卻會為了一方百姓甘願披上戰袍。
他不願坐上那個天下大主的位子，即便是受那個萬人之上人的製約！
他不願看見黎明百姓受苦。
這樣一個男人，如何才能成為這般的鐵石心腸。
曾經有一度，他得知小音離對南絮的赤色麵具十分感興趣。
他甚至都設計在某一日將他的麵具拿開。
後來卻不了了之。
他的麵具下，是一道傷疤。
那道疤，他見過。
隻是南絮不願意說，他也就沒問。
男人本就對容貌之事不上心，可是南絮受到的委屈，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
風沙刮過。
揉進了眼睛裏，眼前模糊不清。
麵上忽地流過一道溫熱的液體。
“你哭了？”
耳邊響起不可思議的聲音。
林染眨了眨眼睛。
冷身道，“風沙迷了眼。”
裝作毫不在意。
他忽然明白南絮這些年日漸冷漠的心。
冷漠，不過是最好的偽裝。
他幡然醒悟，不禁思索。
南絮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
雙拳緊握。
隨後又放開。
隻是，他的事，如今也與自己無關了。
忽地釋然。
抬腳，緩緩前行。
實際上，這麽些年，他一直都在後退。
用最不堪的眼光去審視每一件事情。
忽然明白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那種身不由己，隻能以堅硬的盔甲保護柔軟的內心的滋味。
嘞開嘴笑。
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隻是，如今卻無法全身而退。
江山雪有皇帝的眼線，還不是時候清除。
得找個時機！
“林染。”
身後傳來誰的聲音，他已經不想去管。
兩條軌道，終究該離開的。
隻是，他忽地心生不舍。
江湖最忌糾纏不休，斷就得斷得幹淨！
不知走了多久。
終於到了熟悉地樓宇麵前。
這才是自己的天地！
“閣主，您回來了。”
“人找出來沒有？”
開口問道。
“找出來了，隻是都還按照您的吩咐，按兵不動。”
“恩。”
他知道，此時的他一定是麵無表情。
他忽地有些明白，不重視麵容的男人為何要帶著麵具。
人有七情六欲，帶著麵具，你便瞧不見他心中真正的情緒。
也便流露不出缺點，讓人覺著無懈可擊！
原來如此。
林染笑。
這麽些年，居然到現在才明白。
搖頭。
林染有些無話可說。
“閣主要不要休息？”
“不了。”
擺了擺手。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下好這一盤掌控命運的棋！
那個萬人之上的皇帝，也該是時候退下來了！
他同南絮一般，對皇位不感興趣。
可是，眼下這個身居高位的人，卻沒有資格來掌管整個天下！
終日隻知道內鬥而不去關心真正的民間疾苦。
那個人麽，他的確不配！
“閣主，請。”
擺好了棋盤。
他需得靜靜思索。
“閣主，您的傷。”
灰衣人眼尖地瞧見了凜然衣擺上的狼狽。
他卻擺了擺手。
“無妨。”
黃沙漫天，他終究是失去了那個執念。
手中的棋子落下。
終於帶著些許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