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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歲天子與托孤老臣

  朱翊鈞回了乾清宮,便要開始準備處理國事,即批閱題本奏疏。


  題本是以官衙為名義上奏的本。


  奏疏是以官員個人名義上奏的本。


  題本隻涉及本衙門的事務,皆是公務。


  而奏本則是官員對朝廷各類政務的建言,非其所供職衙門的事務也可以發表意見。


  無論是題本還是奏本,朱翊鈞不需要親自閱覽批複,為養目力,會有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給朱翊鈞念題本奏疏上的內容,這與士大夫們讀書喜歡聽丫鬟讀書而不是自己親自閱覽一樣。


  按照規則,朱翊鈞如果自己不能決定如何批複,便會讓司禮監轉發內閣擬票,如果覺得內閣擬的票合適,便會同意批紅。


  這是朱翊鈞做皇帝的第一天,也很認真地聽著張宏所念的內容。


  “……高拱上疏言《特陳緊切事宜以仰裨新政事》……”


  朱翊鈞聽完了張宏所念的內容,感覺像是聽古文,沒怎麽聽懂高拱想說的意思,甚至連奏疏標題內容都沒聽懂,但他知道高拱是內閣首輔,內閣首輔上的奏疏肯定還是還很重要的,不然也不會被張宏先拿出來念給自己聽。


  朱翊鈞沒聽懂內容,也不好直接發表意見,隻在心裏暗罵高拱,本來官樣文章就晦澀難懂,如今上疏幹嘛還要用文言文,不是故意讓人聽不懂嗎?難怪題本奏疏要內閣擬票。


  好在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責不僅僅是給皇帝念奏疏批紅,還有給皇帝解析題本奏疏內容的義務,畢竟在這個時代,公文內容就是文言文,而秉筆太監們則有義務將大臣們晦澀深奧的奏疏裏的意思以白話的意思說給朱翊鈞聽。


  司禮監的太監都是內書堂出來的,文學水平都不低,解析大臣們的奏疏沒什麽問題。


  “陛下,元輔的意思是:今後伏乞皇上,一應章奏俱發內閣,著內閣看詳擬票後進呈皇上,若不符合上意,仍轉發內閣再詳擬票進呈皇上,若或有未經發往內閣而由司禮監批紅者,應讓臣等執奏明白,方可施行。”


  張宏解析後,朱翊鈞才明白了大概的意思。


  不過,朱翊鈞正要發表自己的看法,就聽見自己背後傳來了李太後的聲音:“馮保,轉發內閣讓師傅們擬吧。”


  朱翊鈞聽後不由得暗暗一笑,他相信馮保不會願意把這道奏疏拿去給內閣擬。


  果然。


  馮保站了出來:“太後,陛下,內臣以為高先生的這道奏疏應該直接由禦批才是,因為高先生的意思是,罷黜司禮監,權歸內閣!而能罷黜司禮監的隻有陛下!”


  “哀家明白了,你就代陛下禦批‘知道了’”。


  李太後很明顯也知道了司禮監罷黜不是小事,但又不好直接拒絕而得罪了內閣的文官,因而隻批“知道了”三字。


  朱翊鈞也知道這個時代的皇帝如果禦批“知道了”就是一種皇帝不予理會的委婉表達方式,而李太後讓馮保批“知道了”無疑是告訴內閣,你們自己和司禮監看著辦,皇帝不參言。


  “是!”


  馮保回了一聲,便準備執朱筆擬票。


  朱翊鈞這時候忙站了起來:“慢著!”然後,看向李太後:“母後,朕才是大明皇帝,你們怎麽不問問朕的想法?”


  李太後一愣,見朱翊鈞主動說了,便笑了起來:“鈞兒說得對,你才是大明皇帝,你說說,馮保該怎麽擬?”

  馮保也轉身回來,帶著欣喜之色:“請陛下諭示!”


  “擬:遵舊例!”


  朱翊鈞回答後,就解釋起來:“題本奏疏依舊先由司禮監直接呈遞給朕觀覽,朕有不能處理者再令司禮監轉發內閣票擬,朕讓司禮監批紅所發中旨依舊有效,不用給內閣解釋!題本奏疏副本本就會發往六科,故中旨之當與不當不應由內閣封駁。”


  李太後聽後點了點頭:“鈞兒能有自己的主見,吾心甚慰,馮保,按照陛下的意思擬吧。”


  “是!”


  馮保知道按照陛下的意思“遵舊例”等於皇帝直接表明態度不罷黜司禮監之權,辭令比李太後所說的“知道了”更直接,等於直接讓內閣放棄想趁陛下年幼奪司禮監之權的想法。


  朱翊鈞可不想讓內閣和司禮監為了決策大權歸屬問題一直扯皮,所以才會認為給高拱奏疏的批紅應該是“遵舊例”而不是“知道了”這種沒有明確意見的辭令,以此讓內閣徹底死了想奪皇帝決策權的心。


  不然的話,高拱見朱批是“知道了”,隻會認為年幼的皇帝和長於深宮的太後沒有主見,懼怕內閣,而變本加厲地要求將司禮監大權歸於內閣。


  朱翊鈞忽然想到也許高拱會不認司禮監的賬,便忙道:“馮保,朱筆給朕,朕親自批!”


  ……


  張居正沒有將馮保傳達的太後口諭轉述給高拱聽。


  高拱此時反而意氣風發地在內閣值房內對張居正說道:“叔大,如今陛下年幼,兩宮或許因學識不深而不敢擅專朝政,然這馮保可是學識出眾,還頗有野心,不然也不會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還提督東廠,我大明掌司禮監者誰會兼掌東廠,這內相與廠公本就不能合為一人,而一旦合為一人,便是宦官專政之象,因而,這馮保不除不行!”


  “元輔所言極是,然馮保掌司禮監兼掌東廠是先帝遺詔,而且還是托孤大臣,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輕易罷免!”


  張居正說道。


  高拱看了張居正一眼,偷偷一笑,然後把桌子一拍,怒道:“誰不知道他馮保是矯詔的,我高某最知先帝心思,先帝怎麽會把朝政托於一宦官之手!甚至還讓這宦官既掌司禮又掌東廠!叔大,難道不覺得此閹不應該被除掉嗎?”


  張居正自然不敢這麽說,不然他就等於背叛了整個文官集團,便道:“自然應該,下官也和元輔一樣,對此事甚為擔憂,然亦不知該如何讓此閹離開司禮監或讓出東廠之權。”


  “今日老夫給陛下上了一道奏疏,奏疏內容是要求罷黜司禮監,權歸內閣,隻要奏疏發下來,你我閣議擬票通過,司禮監就無專擅之權!”


  高拱這麽一說,張居正也不能不同意,畢竟他不能直接表態站在馮保一邊。


  這時候。


  就見一內臣持疏到內閣,命高拱接旨。


  高拱拿了奏疏見上麵已批紅“遵舊例”便愣了片刻,便問道:“此疏不轉發內閣閣臣議擬,而直接由中旨發出,為何?”


  內臣把禦批拿了出來:“元輔請看,此乃陛下禦筆親批。”


  高拱環眼睜大了起來,把袖子一揮:“安有十歲天子而能裁決政事者乎?!告訴老夫,安有乎?!”


  ……


  注:高拱的反應引自申時行的回憶錄,《晚明史》裏提到的,最後一句是申時行記錄的高拱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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