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上帝的旨意(中)
“但我不得不提醒諸位一句,”在給出自己的回答後,一個騎士突然:“我們將來是不是可能要與歐根薩伏伊共事了呢?”這句話頓時讓在場的人,至少大多數人都不舒服起來。
歐根(他名義上的父親名歐根)薩伏伊,蘇瓦鬆伯爵,是薩伏伊公國的旁支,不過蘇瓦鬆伯爵屬於法蘭西,他的爵位來自於母親——最關鍵的是,歐根薩伏伊的生身父親乃是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一世,也就是與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敵對的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陛下。
蘇瓦鬆伯爵的妻子奧林匹婭的姓氏也是曼奇尼,在瑪利曼奇尼成為了路易十四的初戀之人,也是第一個王室夫人之後,這位漂亮的曼奇尼姐對自己的婚姻大感不滿——是的,對她來,即便蘇瓦鬆伯爵的父親是一個親王,母親是波旁家族的公主,她依然認為自己遭到了莫大的羞辱,不過現在看來,可能是因為馬紮然主教看出了她就是一個蠢貨,才決意把她嫁到一個不那麽出眾的家族裏去,免得造成更大的損失。
但奧林匹婭的野心並未就此湮滅,她在蘇瓦鬆伯爵在巴黎為國王效力的時候,與奧地利駐巴黎的大使有著長期的曖昧關係,並借此攀上了他們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不過兩者的關係並未如她期望的那樣公開,也就是,利奧波德一世並不承認她是自己的王室夫人,沒有正式的名號、爵位以及俸金(當時的王室夫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官職)。
她懷抱著怎樣的想法為利奧波德一世生下孩子的,已經隨著她的死亡不為人知,但利奧波德一世如此做,很有可能是為了嘲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他的宿敵,幸而也是因為奧林匹婭的死亡,歐根的真正身世隻有很少的人知道。
雖然蘇瓦鬆伯爵寬容地給了歐根自己的姓氏與長子的名分,路易十四更是將他接到凡爾賽宮中撫養,但如果可能,就如歐根的祖母所期望的那樣,他應當如隆格維爾公爵夫人為愛人拉羅什富科所生的私生子那樣,即便占據著長子的名頭,卻仍然堅持進了修道院,將公爵的遺產交給真正應當擁有他的人。
隻是在凡爾賽宮與路易十四身邊長大,與王太子、大公主、大郡主等人一同接受最高等階的教育的歐根,雖然他也沒有意思去與養父的兒子爭奪蘇瓦鬆伯爵的蔭蔽與饋贈,卻也不甘心在一個修道院中寂寂無名地度過一生。
哈布斯堡的血脈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外貌,他矮、麵孔方正,下巴巨大,眼睛細,脊背還有點佝僂,但與之相對的是他的勃勃雄心與在戰爭上的賦與才能——在萊昂攻防中,他沒有因為少年人的意氣與衝動而落入陷阱,反而以一個相當沉穩的姿態與盧森堡公爵相互呼應,隻用了很的代價就逼迫萊昂投降——這是樁好事,可也有人,這個年少的將領在首戰中顯得過於平庸,怯懦,甚至有人向路易十四提議,在這個重要的時刻,應該讓如沃邦、紹姆貝格這樣富有經驗的將領來擔任前鋒。
毫無疑問,路易十四拒絕了他們,對路易十四來,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法蘭西的陸上軍隊雖然已經擴編到了近二十萬人,但這二十萬名士兵,每一個都是用國王的金錢、時間與精力打造出來的,如果歐根受不了嘲諷、引誘,不計後果地強行攻打萊昂,除了由此引發的宗教問題外,損失的士兵才是最讓他感到痛心的。
歐根的戰術讓一些人看來波瀾不驚,毫無趣味,卻正中路易十四的心意,不過因為有人這樣了,他擔心歐根會因為流言動搖自己的信心,還特意給歐根寫了一封親筆信。
歐根是否動搖過無人得知,但他的回擊倒是來得很快,在征服了萊昂、薩拉共與蓬費拉達等城市之後,迎接法蘭西大軍的就是著名的山後地區,也就是一片被群山包圍的低窪平地,這裏有著許多河流與湖泊,但也是卡斯蒂利亞人預設的真正戰場。
一百年前,威震歐羅巴的可不是法蘭西人,而是西班牙人,他們的大方陣令無數敵人為之聞風喪膽——長矛兵為主組成三個大橫隊,橫隊正麵大約有五十人到六十人,縱深為二十列,方陣四角是排列成密集方陣的火繩槍手們,組合之後每個大方陣寬度約有四百五十尺,縱深三百尺,有時候指揮官會視情況在周圍增設火繩槍手,或是騎兵隊伍。
這種大方陣的成功甚至曾讓法蘭西想方設法地模仿,“軍團”這個單詞也是從這時候出現在口頭與紙麵上的,後來因為火槍的普及與改進,這種大方陣又適時地改由火繩槍手為主,最多的時候高達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尤其令西班牙人感到驕傲的是,他們之前曾在1557年的聖昆廷戰役中,以這種戰術方陣擊潰了法蘭西人的三萬大軍,法蘭西人陣亡上萬人,被俘虜了六千人,還有數千人四處潰散,西班牙人隻損失了數百名士兵,而且沒有一個是軍官。
緊接著,在另一場戰役中,法蘭西的兩萬人同樣在與西班牙人的戰鬥中全軍覆滅,西班牙人的戰損則沒有超過一千人。
鑒於西班牙的軍隊並不掌握在國王手中,卡斯蒂利亞人也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可以如波蘭的諸侯那樣,即便無法改變法蘭西的波旁入主西班牙,又或是得以迎奉哈布斯堡的腓力五世為國王,他們也能憑借著他們的軍隊逼迫將來的國王認可他們的權力與地位。
但很快,被他們認為“缺乏勇武的騎士之心”的歐根薩伏伊就徹底且快速地擊潰了他們的美夢。
他在薩那福利亞鎮的戰役中在夜間突襲,俘虜了當地的領主與他的六百名士兵。
他在特羅萊山戰役中原本擔負著偵查與前鋒的任務,但在察覺到一股卡斯蒂利亞士兵正在渡河的時候,他當機立斷地選擇進攻,即便當時他身邊隻有一百個輕騎兵,即便如此,他依然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迫使有著三千人的對手不得不舍棄了大部分跌落河流與被阻截在密林中的士兵。
最後是那場被後人們稱為“帕倫西亞之戰”的戰役。
在這座城市附近的平原上,法蘭西與西班牙人的軍隊都達到了三萬之眾,盧森堡公爵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官,而歐根薩伏伊奉命指揮一千人左右的騎兵隊伍,在火炮相互轟擊之後,他率領著騎兵隊伍衝向西班牙人,向敵方的左翼投擲榴彈。當初即便會引起懷疑,依然讓科裏尼心生妄念的榴彈確實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威力,歐根率領的騎兵隊伍輕而易舉地連續撕開了數座大方陣,直接衝到了西班牙軍隊的腹心位置,並連續引燃煙霧彈,切斷了前後方的部分聯係。
在盧森堡公爵命令士兵們加速壓進的時候,歐根在彌漫的煙霧中,乘著對方的將領還未來得及發出圍剿他們的命令,率領著隊伍衝向西班牙人堆放火藥的地方,在那裏投下了最後一枚榴彈,引爆彈藥,在彈藥爆炸的時候他被氣浪掀翻到馬下,摔斷了手臂,居然還能忍耐著劇痛在朋友的幫助下重新躍上馬背,衝出混亂的戰場。
在西班牙人開始潰散的時候,他還率領著騎兵追出去至少有五十法裏,俘虜的士兵與軍官不計其數。當然,在之前的戰役中,承蒙這位年輕貴人的恩惠,有幸被邀請到法國軍營做客的卡斯蒂利亞貴族也不在少數。
這麽吧,在這個房間裏,十三名聖地亞哥騎士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這位其貌不揚,身材矮,初臨戰場就如同錐子一般顯露鋒芒的年輕將領俘獲或是因他被迫投降的。
“不,如果他真的那麽深受路易十四喜愛的話,他應該回到凡爾賽宮的。”薩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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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回到凡爾賽宮。”路易十四:“那裏是你的家,我是這麽認為的,孩子,你不這樣認為嗎?”
歐根聞言停住腳步,他抬起頭來看向路易十四,他的國王,他的監護人以及半個父親,雖然歐根的親生父親與法國國王如同一對生的仇敵,但也許是因為奧林匹婭也是一個曼奇尼,是國王心愛的王室夫人的姐妹,路易十四對他十分慈愛,王後,王太後等知曉他身份的貴女也從未為難過他,他在凡爾賽宮中確實如王太子、大公主以及大郡主那樣是在玫瑰、黃金與人們炙熱敬仰的目光下長大的。
“我會時常回去看您的。”他,低下頭來,恭恭敬敬地吻了吻路易十四的手。
“是因為歐根薩伏伊麽?”歐根薩伏伊,也就是蘇瓦鬆伯爵與他的親生子就在國王身邊,蘇瓦鬆伯爵也是一個經驗豐富,手段老辣的將領,如同國王的長矛一般已經直刺入胡卡爾河上遊的關鍵位置不,不久之前他才去了薩伏伊公國,服自己的堂兄投向波旁而不是哈布斯堡,等到塵埃落定,蘇瓦鬆伯爵必然能夠憑借著這份功勳在凡爾賽宮有個房間,他的妻子與兒女也會正式出現在凡爾賽的宴會與舞會上,到那個時候,占據了蘇瓦鬆伯爵長子位置的歐根的處境就會變得尷尬起來——就算沒有太多人知道他的真實出身,但既然是路易的半個孩子,他就難以厚顏無恥地侵占屬於蘇瓦鬆伯爵長子的利益——在朝廷與宮廷中,有著爵位與領地繼承權的長子與次子,幺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人們對他們的態度與選擇都有著壤之別。
曆史上也不是沒有本應繼承爵位與領地的長子,因為受到了國王或是上位者的青睞,將爵位與領地讓給兄弟,自己去做國王的將軍或是廷臣的。
“原因之一。”歐根,他看向路易,那張比起普通人來格外矚目的大下巴顫抖著:“陛下,您也許已經知道了……”
“嗯。”路易十四。
房間裏頓時變得安靜了許多,隻有夏爾王子還在啪啪啪地跑來跑去,他的年齡與當初才離開母親,被蘇瓦鬆伯爵的母親撫養的時候差不多,不過那時候歐根就帶上了不符合年齡的陰鬱麵具,與麵孔紅潤,總是咯咯發笑的夏爾毫無相同之處——夏爾王子向來不受任何拘束,他跑累了就趴在父親的膝蓋上休息,將熱乎乎的麵孔壓在國王尊貴的肚子上,一邊歪著頭看著歐根,他對歐根還有一點記憶,就向他伸出手。
歐根握住那隻軟軟的手,眼睛裏閃著光。
“瑪麗……”在法蘭西乃至許多歐羅巴國家的女性都會有瑪麗這個名字,但現在路易十四所呼喚的肯定是奧爾良的瑪麗,也就是大郡主。
歐根薩伏伊與大郡主年齡相近,而且歐根一來到凡爾賽的時候也有九歲了,在女性十二歲就是可以履行婚約的合法年齡的時代,九歲的孩子已經極其成熟。而且大郡主的美貌是歐羅巴人所公認的,她的父親奧爾良公爵無需多,他偶爾興之所至身著女裝的時候可以令得“石頭的聖像”也為之傾倒,她的母親是英國的亨利埃塔公主,亨利埃塔公主有點神經質,但就她不止一次地與路易十四傳出緋聞,就知道她也絕不是那種貌若無鹽的醜女,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大郡主更是汲取了他們所有的優點,她還是一朵玫瑰蓓蕾就讓公爵、親王、國王們為之神魂顛倒,尤其是卡洛斯二世,人們都,那個瘋子與怪胎國王的耿耿於懷隻怕不僅僅是因為大郡主那筆足以承買一支鋼鐵艦隊的巨額嫁妝。
大郡主現在的丈夫,也就是普魯士王國王太子腓特烈,他對大郡主如此殷勤,按理應當引起普魯士人的不滿,但大郡主隻一出現在他們麵前,他們又都偃旗息鼓了——即便是最頑固的老家夥,也必須承認,讓一個少年人去冷落這樣一個美妙的存在,是不可能,也是不道德的。
歐根與大郡主朝夕相處了好幾年,因為歐根是王後負責照顧的,他們的房間距離的都不遠,還在一起上課,玩耍,歐根對大郡主產生了傾慕之情也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我有過一個瘋狂的想法,”歐根:“我曾經想作為大郡主的護衛,跟隨她到普魯士去。”
“並不瘋狂,”路易溫和地,一邊輕輕地撫摸著夏爾蓬鬆,帶著熱氣的卷發:“你愛她。”
“但瑪麗並不愛我。”歐根喃喃地道:“不,她是愛我的,但不是一個少女對愛人的愛,是一個姐妹對兄弟的愛,那是一種高尚的,純潔的,富有力量的愛。”他:“她教我如何去愛她,陛下,她,我應當做出一份事業來,一份輝煌的事業,於是,當一個人提起來我的名字,或是在一份報紙上刊載了我的名字,又或是某一座軍團,某一個領地,甚至於某一艘艦船,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時候,她就可以高聲地,看啊,這就是我最親愛的朋友,最親愛的弟弟,歐根薩伏伊。”
“然後,”他溫情脈脈地繼續道:“也許數百年後,有人提起我,也就會提起我身邊的人。”
他帶著一份真的向往,熱切地道:“她的名字會因為我被銘刻在曆史的書頁上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