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卡爾薩瓦之戰(下)
敦刻爾克的港口擴建與修繕,是路易十四第一次大規模地雇傭使用巫師。
那時候大孔代才以負罪之身回到巴黎,如果不是在路易十四遇刺的時候,他在朋友的勸說下出來與英國人談判,保住了路易之前取得的戰果,之後國王也不會對他如此寬待——但在那段時間裏,作為大孔代的長子,亨利明智地沒有立刻選擇回到父親身邊,而繼續與母親待在別處。
等他回到巴黎,敦刻爾克的重建也到了尾聲,所以敦刻爾克是如何被重建的,他隻從沃邦等人的口中聽說過——他們說,巫師能夠將一整座港口的海水全都舉起來,推向外側,露出幹涸的沙地與嶙峋的岩壁,在海中施工就像是在地上施工,簡單到令人難以想象。亨利確實很難想象那種場景,這應該是在尼普頓(海神)的傳說中才能聽聞的景象,但他還是牢牢地記住了這樁事情。
在他試圖尋找固守卡爾薩瓦的方法時,幾乎立刻想到,如果聖人能夠立刻傾倒下一場暴雨就好了,卡爾薩瓦周圍的土地土質酥鬆,植被稀疏低矮,道路也不曾如法蘭西那樣堅實平坦——還有很多地方遭到了破壞,這個地方時常被戰火殃及,破壞道路是最簡單的防禦方式了。
可惜的是,隨行的教士與巫師都說,接下來的幾天都是晴朗無雨。
亨利也不知道自己何來的靈光一閃,沒有暴雨,那麽河流呢?
卡爾薩瓦的上方不但有一條支流,還有一個很大的湖泊,當然,要用這麽短短的一段時間來挖掘溝渠當然不可能,但巫師能夠舉起一個港口的海水,舉起一座湖泊,哪怕隻是部分的湖水,應該也不成問題。不,盧巴納斯湖高於卡爾薩瓦,隻要掘開湖堤,湖水就會洶湧而下。
後一種方法是巫師們的建議,裏世界的巫師們在麵對同類的時候,隻有比麵對異類更警惕,這些法蘭西與意大利巫師居然對斯拉夫的精怪十分了解,他們人數不足,要抬起湖水然後傾瀉下來不是不能,但效率不高,不過他們很快地捕捉到了足夠的盧莎卡與伏加諾伊。
盧莎卡是陸上人魚,與海中人魚不同,她們居住在河邊的蘆葦中或是沼澤地裏,傳說是沒有受洗而溺死的孩子或是女人的化身,巫師們說這純粹是教士的胡說八道,因為盧莎卡最早的記錄在古希臘的神殿裏就能查到,那時候教士們的救世主還沒出生呢。
是不是這樣,亨利也不知道,但盧莎卡看上去與海中人魚一樣麵容秀麗,身姿動人——僅限上半身,下半身更像是蛇而不是魚類,她們隻是善於隱匿,對人類不具很大的威脅性,也隻有在這些教會力量不足的地方才能有這麽多,巫師們把她們捉起來,叫她們指出地下的水道或是因為時間久遠被草木掩藏的溝渠。
至於伏加諾伊,他們從相貌上來說與盧莎卡恰恰相反,像是個有長長的綠色胡子的男人,身下是不折不扣的魚尾巴,皮膚被黑色的粗糙鱗片覆蓋,手看上去更像是水獺和青蛙,一雙眼睛如同火炭般閃閃發光,他們的危害性要比盧莎卡大——他們力大無比,能夠輕而易舉地毀壞河堤,磨坊,把人拖到水中。
所以在巫師的計劃中,伏加諾伊要承擔更多的工作——巫師們將部分湖水聚到空中,衝擊湖邊的泥土與植被,伏加諾伊遵循盧莎卡指出的方向掘出溝渠,將水流引向卡爾薩瓦的方向。
一開始的時候,這個計劃看似很難成功,湖水在空中的時候,體量看起來十分驚人,但一旦落入地麵,就馬上被泥土與植物吸收了,月光下植物的莖稈與葉片都在閃閃發光,泥土鼓起一朵又一朵的灰色泡沫,但在巫師們重複了第二次與第三次後,一股股汙濁的水流終於在人們的期盼下徐徐流向卡爾薩瓦的方向。
這樣的場景同樣在加普瓦河的支流邊發生。
水流是什麽時候驟然變得急促的,誰也沒能注意到,這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人們首先察覺到的是它們的呼喊聲突然從低沉的汩汩聲變成了可怕的轟隆聲,從灰黑色變成了銀白色,人造的洪流擊破了最後的阻礙洶湧而下,它們推開,卷走與抽打所有位於它們所經之處的東西,觀察情況的巫師們忙不迭地逃走,盧莎卡與伏加諾伊在水流中時隱時沒,發出驚恐的喊叫聲。
這場小小的洪水向卡爾薩瓦而來,沿著它低矮的城牆環繞了三分之二周,又朝著更低窪的地方去了。
更低窪的地方當然就是戰場。
隻是到了戰場所在的地方,洪水的威力已經變得很小,甚至很溫柔了,它們就像是一群貪婪的名姝,默默地掏空了大地的根基,卻沒有在表麵留下什麽明顯的痕跡——顏色變深的泥土掩在碧綠的枝葉之下,空氣更加濕潤,但感覺也如同在晚間下了一場細雨,俄羅斯的士兵們走出帳篷的時候,隻覺得說不出的舒服,一點也沒察覺到腳下的土地產生了如何致命的變化。
亨利已經無需偽裝重病,他身著胸甲來到城牆上,舉著望遠鏡看向俄羅斯人的營地張望。
羅曼諾夫的鮑裏斯不是一個聰明人,但到了這時候,他也猜到自己被波蘭人愚弄了,他氣咻咻地宣布開戰,心中並無多少悔意。這時候的戰爭沒有條件也沒有概念在時間上太過講究,漫長的行軍過程,繁縟的使者往來,如同點卯般的進攻與防守,才是最常見的,俄羅斯人不但在時尚上沒能追上歐羅巴人的腳步,在戰爭上同樣如此。
斯拉夫的巫師們為他爭取到的優勢被拋得一幹二淨。
波蘭人的軍隊之前也是如此,不過既然大孔代成為了波蘭國王,他也自然將法蘭西所有的一切帶入了波蘭,不僅僅是裝備。在進駐卡爾薩瓦後,波蘭王太子亨利第一件事情不是修繕或是新建自己的官邸、行宮,而是視察城牆、工事與堡壘,建造炮台,所以現在,他的二十門火炮都已經被移上了城牆,朝著俄羅斯人的方向,看到這一場景,俄羅斯人反而哈哈大笑他們可不認為這些火炮能夠在短時間內移動位置,他們在援軍未來之前盡可以隨心所欲地挑揀發動進攻的地方。
他們這樣想,也這樣做了,米洛斯拉夫斯基的亞曆山大從容不迫地策馬上前,指揮著士兵將最新式的火炮移動到他認為卡爾薩瓦城牆最薄弱的地方,連同騾馬成列的彈藥箱,預備一舉拿下這座城市與波蘭的王太子。
那些地方雖然已經用火燒過,有馬匹和人類的靴子踏過,但它們的重量又如何與青銅黑鐵鑄造的實心火炮相比,一刹那間,承載著火炮的馬車就毫無預警地往下倒去,最初的幾秒鍾裏還有人在想著——是不是馬車的車軸壞了,但他們很快發現,整部馬車都在不約而同地往下沉,有一個年輕的士兵下意識地伸手拉拽,但一個人類的力量如何與一尊重達數噸的重武器相比,他的手臂立刻脫了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慘叫。
他還算是幸運的,另一部裝載著火炮的馬車向著一側傾倒,壓死了兩個人——一個當即就沒了聲息,一個骨頭碎了一半,看來沒希望了,他的同伴幫他了斷了痛苦。
大部分火炮都遇到了這樣的問題,而且就像是人類走到沼澤裏去那樣,浸潤是循序漸進的,後方的泥土還算堅實,等到馬車走到了無法承載的地方,它們也幾乎無法後退了。
這時候才有人去探查地麵,讓他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昨晚明明沒有大雨,地麵卻像是經過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鬆軟,早上的陽光曬幹了表層,讓他們粗疏大意,落入了波蘭人的陷阱。但如果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也不是不可以將馬車重新拖拽出來,但此時波蘭人的火炮已經發出了轟鳴。
能夠被亨利一路帶到卡爾薩瓦的火炮當然不會是那種超過十二磅的重型火炮,這裏隻有十二座八磅火炮與八尊六磅炮,優點是它們的重量都不會超過一噸,得以被快速地轉移到城牆上,它們的彈藥有實心彈,也有內部裝著火藥的榴彈,還有被路易十四普及的霰彈。
亨利讓裝彈手首先裝上的就是雙倍的霰彈炮彈,這種做法會大大損耗炮管的壽命,但他需要有一個鮮血淋漓的首勝來懾服住這些俄羅斯人——眾所周知,霰彈一般都是來對付人類與馬匹的,它們的射程很短,隻在四百碼內有最大的殺傷力,但一等到圓罐形的炮彈底部因為內外壓變化而崩裂,裏麵的子彈如同一個打開的扇麵橫掃四周的時候,對血肉之軀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
尤其是路易十四的學士與工匠們經過不斷的試驗後,將霰彈炮彈裏的子彈從碎石子,柔軟的鉛彈換成了堅硬不易變形的鐵子彈後。
亨利要打擊的是牽引馬車的馬,馬車邊的士兵,一陣短暫的炮擊後,陷入泥沼裏的馬車被染得通紅,無論人和馬都沒有還能直立著的——戰場上甚至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寂靜。片刻後,一群衣著襤褸的人被驅趕了上來,他們可能是韃靼人士兵,又可能是周圍的農奴,但沒什麽區別,隻要俄羅斯人有將火炮拉回去的意思,亨利的炮手就會開炮。
“隻可惜了這些輕炮。”不花說。
霰彈對人馬有出色的殺傷力,對火炮也是如此——一門新的青銅炮,可以發射五千多枚實心彈,卻隻能承受兩百多發霰彈的發射,戰事結束後,這二十門火炮也幾乎作廢了。
“我想我還是值得二十門火炮的。”亨利調侃般地說道,有他的叔父支持,他無需在軍備上過多地擔憂——他也自信能夠償還這筆債務,他是波蘭未來的國王。他再次舉起望遠鏡看了看——事實上也不是那麽需要,俄羅斯人的火炮數量雖然多,但質量堪憂,他居然還能從馬車的殘骸裏看到古老的小型射石炮,沉重闊大的臼炮,與瑞典人在三十年戰爭中使用的皮革炮……
皮革炮顧名思義,最裏麵是輕薄的銅管或是鐵皮,外麵用沾了鬆香的皮條纏裹,然後加上鐵箍,最外麵用一層層的皮革包起來——這種炮勝在重量輕,但射程和殺傷力……就不必多說了。
因為多數都是這種要麽陳舊,要麽敷衍的火炮,俄羅斯人不得不將它們推到距離城牆很近的地方,才給了波蘭人的霰彈發威的機會,現在看起來他們不太可能將這些火炮拖回去了,那麽要靠人數來取得勝利嗎,也許可以,畢竟守城方隻有二十門火炮,要麽耗空他們的炮彈,要麽等著他們的火炮作廢。
俄羅斯人退到更遠一點的地方,開始營造工事與攻城器械。
俄羅斯沙皇阿列克謝一世如何憤怒暫且不提,波蘭王太子亨利確實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在瑞典與波蘭的援軍抵達之前,這位年輕的軍人又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當老城盧紮的使者來到他麵前的時候,他讓他帶走了不花以及一部分韃靼人,還有一百名火槍手與三百名近衛軍,他們連同盧紮的數百名雇傭軍一起,采用十五世紀胡斯教徒采用過的馬車營壘戰法,在一個深夜突襲了俄羅斯人的左翼。
胡斯教徒使用過的馬車營壘戰法,奇妙地與現代的步坦戰術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士兵們將馬車排成縱隊前進,馬車的外側配備金屬裝甲,馬車裝載著小型火炮——到了合適的地點,就將馬車用鐵鏈聯起來,火炮被架設起來,透過馬車與馬車間的縫隙開炮射擊,士兵在炮擊後發動進攻。
胡斯教徒用的還是射石炮,現在亨利卻能從守軍那裏調來四磅炮與六磅炮,不過最終的勝利也不能完全歸功於這些火炮,而要歸功於波蘭軍隊裏充沛並富有營養的軍用食物。
足夠的內髒、魚和肉類讓亨利王太子的每個士兵都能在晚間保持良好的視力,俄羅斯人的士兵卻不能,俄羅斯的農奴製度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普通士兵雖然比農奴好一些,但也沒到能夠隨心所欲享用葷腥的地步,他們在晚上是不能自如視物的,波蘭人與法國人,還有不花等韃靼人卻能。
火炮轟鳴,然後是輕騎衝擊,步兵隨同,不過在傾瀉過一陣子霰彈炮彈後,蜷縮在帳篷裏而不是工事裏的俄羅斯士兵早就崩潰了,他們幾乎沒能遇到什麽有組織的抵抗,直到戈洛文的騎兵終於出現在黑暗與光亮交織的邊緣地帶。
不花一見到熟悉到讓他親切的馬匹與騎士就立即率眾撤退了,他們不是俄羅斯人,他們有的是時間。
讓亨利感到意外的是,不花居然在這戰中抓到了俄羅斯人的統帥,也就是羅曼諾夫的鮑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