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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家有女

  後世的人們為歐根.德.薩伏伊親王寫傳記的時候,一般都會遇到好幾個難題,要麽就是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要麽就是因為很有可能被歐根親王的崇拜者認為他們是有意在詆毀或是嘲諷這位卓越且偉大的軍事家。


  其中最容易被人詬病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歐根親王雖然戰功顯赫,甚至在放棄了自己的長子繼承權後,依然被路易十四慷慨地授予了親王爵位,但他直至耄耋之年,也沒有過一樁被公開承認的婚事,或是愛人,又或是子女。甚至有段時間,人們懷疑路易十四是否有意避免讓他的朝廷和軍隊裏出現一位威望過高的領袖,但事實證明,路易十四曾經不止一次地向他許諾,無論歐根親王願意娶一個什麽樣的女性,隻要出身清白,或者不那麽清白,隻要他願意,國王陛下就願意封她爵位,讓她能夠與歐根親王公開合法地在一起。


  但這樣的建議無疑被歐根親王拒絕了,他的隨身侍從,還有國王的隨身侍從邦唐,以及蒙龐西埃女公爵等宮廷中人在他們的自傳和有關凡爾賽的傳記裏,也提到了,這位親王似乎沒有愛上過什麽人,即便有貴女願意向他拋去愛情的花朵,他也隻會漠然地後退一步,任憑嬌嫩的花瓣碎在腳下。


  他沒有孩子,最終他將自己的爵位和領地,還有大半的資產交還與饋贈給了他的摯友,也就是之後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五,還有一些零碎的,具紀念意義的勳章、珠寶和聖物盒等分贈給了幾位好友——他們多數都是與波旁王室有關的人,畢竟他從九歲起到十四歲成年,一直待在凡爾賽宮,並且與王子公主們一起長大——幾百年後,人們無論是在意大利,在荷蘭,或是在西班牙的國家博物院裏都能夠看到這位舉世聞名的大元帥送給友人們的禮物。


  原本瑞典的王家博物館裏也應當有這麽一件珍寶——歐根親王送給當時的瑞典王後,法國的大公主伊麗莎白的是一件聖物盒,裏麵有著據說是聖人尼古拉的一縷頭發,具體是不是人們無從得知,因為瑞典王後(王太後)去世的時候,有幾樣東西隨她下葬了,她丈夫的肖像畫,孩子們的乳牙,她父親路易十四的親筆書信(主要是祝賀孩子出生的信件),還有的就是這隻聖物盒。


  不是沒人猜測過兩人之間是否有著一段單純而又痛苦的情感故事,但除了在凡爾賽宮的那幾年,自從歐根親王進入軍隊服役,大公主伊麗莎白嫁入瑞典王室,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除了最後的那隻聖物盒,他們也沒有任何書信或是使者代為聯絡的痕跡。


  還有一件事情,是蘇瓦鬆伯爵的一個軍官偶爾向親友提起的,他說,歐根親王的首戰並不如人們以為的是在1682年的大同盟戰爭中,而是在他以一個方才成年的少年身份,加入法國軍隊的第一年,甚至可以說是第一個月,在洛林的國王鎮與叛亂的暴徒們發生的一場戰鬥。


  人們之所以要質疑這場戰爭的真假,完全是因為這場戰鬥居然沒有任何記載——這個時期洛林-阿爾薩斯確實出現過一些零星的叛亂,但無傷大雅,驕傲的太陽王甚至聚集了他所有的將軍與元帥在凡爾賽宮通宵達旦地痛飲歡歌,來慶祝法國對奧斯曼人的大勝,隻派了堪堪在皇家軍事學院畢業的第一批學生去碾碎那些可憐的渣滓。


  因為太陽王與柯爾貝爾先生,盧瓦斯侯爵對軍中製度,條令以及書麵記錄的嚴格要求與審計,後世的人們確實在一些文件上找到了歐根親王的名字,當然,那時候他還不是親王,還有之後的旺多姆公爵,路易.約瑟夫.德.波旁,以及作為統帥的蘇瓦鬆伯爵,也就是歐根親王的父親,按照紙麵上的時間計算,當時的歐根親王也隻有十四歲,這樣的年紀,雖然可以被稱之為一個成年人,但距離能夠發聲還有段時間,而且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巴黎與凡爾賽。


  學者們一致認為,在這場戰役中,歐根親王應該是作為一個觀摩者存在的,蘇瓦鬆伯爵不可能讓他指揮軍隊或是去參戰,記錄似乎也證明了這點,但那位軍官的親眷寫下的內容卻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因為在這份記錄中,這位軍官——他是擲彈兵隊長,明確地指出,當那時候還是小歐根先生的歐根親王與旺多姆公爵的孫子發現了一群大約一千五百人的奧地利雇傭軍,就在距離他們所在的國王鎮不足一千尺的山穀裏休憩時,是小歐根先生拒絕了蘇瓦鬆伯爵的退守國王鎮的命令,堅持要主動進軍,攻擊敵人——他的方法是收集玻璃工廠裏所有的煤焦油,裝在水囊裏,由他,還有兩三百個勇敢的擲彈兵背上山穀兩側的峭壁,然後從頂端丟下去,然後引火。


  煤焦油本來就是一種非常容易燃燒的粘稠液體,而且那是正值初春時節,山穀中幹燥的枝葉遠比新萌發的芽片要多,狹窄的穀底立刻就燃燒起來了,那位軍官如此向自己的親眷描述:在山穀的兩端,都有我們的士兵等候著,那些衝出來的人,都被殺死了,而留在山穀中的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好,他隻知道,等到火勢漸小,煙霧被風吹走,他們走進去的時候,哪怕隔著厚厚的牛皮靴底,他的腳還是被地麵灼痛了;那些被燒死的人和草木都融合在了一起,根本看不清那黑黜黜的一堆堆是什麽東西,空氣中彌漫著古怪的嗆人氣味,他們的身邊跟著神父,他向空中拋灑聖水,聖水一碰到地麵就立刻化作了小小蒸汽……


  他和其他士兵按照命令去翻開那些“東西”,他不認為裏麵還有活著的人,整座峽穀都是黑色的——他的一個朋友翻到了一具屍體,它在被翻開來後蓬地一聲爆炸了,裏麵熱乎乎的雜碎潑灑了他和朋友一頭一臉——他們差點就瘋了。


  他們做完這些事情後,就有士兵們將那些僥幸衝出了山穀,卻還是難逃一死的人搬進來,他們的屍體一樣被焚燒到扭曲,焦黑……


  這樣可怕的事情,讓每一個參與者都隻想盡快忘記,而且蘇瓦鬆伯爵也希望他們能夠三緘其口,那位軍官也是在退役三十年,快要去見上帝的時候,才在酒後偶爾對自己的親眷提起的。


  戰爭向來是最殘酷的,正如人們所說,死亡也許隻是一個數字,但這樣的死亡——對當時的人們來說,不夠光明磊落,不夠道德,甚至不夠浪漫(沒錯,這就是法國人),這讓歐根親王的崇拜者們簡直怒不可遏,因為歐根親王長達五十年的戎馬生涯中,一直有著“戰場紳士”的稱號,他不但願意尊重自己的朋友,也會尊重自己的敵人,從不采取非必要的傷害與殺戮手段,要說,他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時,就毫不猶疑地將一千多人燒死在狹窄的山穀裏,實在是聳人聽聞。


  他們提出的反駁意見也不是無中生有,一:這位軍官的親眷,也是這件慘事的記錄者,幸運又不幸的是,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是一個著名作家,在聽聞這件事情之前,已經有了好幾部令人聞之落淚的好作品,在記錄過程中,他當然無法如一個純粹的記錄者那樣可觀和理智,他甚至是以那位軍官的角度來著筆的,這樣,在大幅度增強了這份記錄的感染性的同時,也讓它的真實性與可信性大大降低。


  二:這件事情凡爾賽,巴黎與洛林都沒有相關的記載,有人去當地尋找過那座埋葬了一千五百人的峽穀,什麽都沒能找到——在洛林的叛亂評定後,路易十四決定玻璃與鋼鐵產業,於是以國王鎮為中心,法國人用火藥炸平了周圍數法裏的岩山,那裏早就變成了一座堅固的大城。


  三.幾百年後,依然有人試圖找到證據證明此事確實發生過,他們用了金屬探測器,以及一些普通人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因為在那份記錄裏,沒人帶走死者身上的武器裝備或是飾品,錢囊,還有軍官提到過的火炮,那麽就算是峽穀被有意掩埋了,那麽這些東西也一定依然存在著。

  他們一無所獲。


  ——————


  一無所獲是當然的,因為路易十四在看過密信與蘇瓦鬆伯爵的戰情回報後,就決定將這件事情壓下去,一個國王或是公爵可以在卡姆尼可穿刺兩百個異教徒,現在的小歐根卻絕對承擔不起焚燒了一千五百人的重量——他不想讓這樣的名聲緊隨在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身後,而且他也隱約感覺到——小歐根的行為與那些士兵都來自於奧地利有關。


  好幾年前他就確定小歐根沒有忘記三歲之前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並非蘇瓦鬆伯爵的親生子,他的親生父親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


  還有大公主伊麗莎白。


  國王命令蘇瓦鬆伯爵先將那些殘骸連同火炮等全都搬運到另一個地方去,又掩埋了山穀,拓建城鎮與工廠,移植了生長迅速的植物,別說五十年,不過一二十年,人們就再也認不出那裏原先的模樣了——他做這些,除了對小歐根的憐憫之外,也有一些讚賞。蘇瓦鬆伯爵在信中沒有寫到,卻讓巫師的渡鴉代為傳了一份口信,他擔憂小歐根的心性受到了他體內的哈布斯堡血脈的影響——路易卻是這樣想的,帶壞小歐根的可能不是利奧波德一世,而是他。


  他在對奧斯曼土耳其人的時候,就用了類似的陷阱,隻不過是用火藥,陷阱布置在城堡裏,戰果也要比小歐根的一千五百人顯赫多了——那是一萬人。小歐根拒絕蘇瓦鬆伯爵的提議,采取這種看似殘酷的手段——卻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證自身的力量不受折損,事實如此,在那場稱不上戰鬥的戰鬥中,法國人隻有十幾個士兵受傷。


  但要說服如蘇瓦鬆伯爵這樣固執的老舊貴族和將領,是很難的,所以路易十四沒有更多的解釋,反正他的旨意總會被遵行的。


  不過這都是之後的事情了,國王在這份信件的時候,孔蒂親王正帶著一位尊貴的客人前來覲見國王,孔蒂親王在自己的兄長突然變成了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之後,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看看路易十四沒有生氣,甚至樂於看到波旁的血脈延伸到歐羅巴東部地區,作為太陽王的遠親和半個連襟(他的妻子也是一個曼奇尼),他又神氣活現起來了,他看到國王帶著笑容,就鞠了一躬,輕快地問道:“我的陛下,是有什麽好消息麽?”


  “不算什麽很大的好消息,”路易十四說:“孩子們在洛林取得了一場微小的勝利。”


  “總有一些不自量力之徒,如跳梁小醜,”孔蒂親王如同吟唱詩歌般地恭維道:“卻不知除了令人們發笑之外,毫無用處。”


  路易十四溫和地點點頭,“您說得很對,隻是一些小人。”他說:“不過您是有什麽事情要對我說嗎?”


  “有一位客人,”孔蒂親王說:“他希望能夠到這裏向您致意。”


  “他應該不是一個一般的客人,”因為孔蒂親王直接把他帶到了國王的房間外麵,凡爾賽外等候覲見國王的人中不乏公侯伯,他們要等待的時間也從一天到一個月不等,“不過您還是要告訴我,他是誰?”


  “一個希望能夠與您成為姻親的人。”孔蒂親王向房間左右一掃,看到邦唐的時候他頓了頓,但侍從總管用平靜的神情告訴他自己是不會離開的——他隻聽從國王的命令,孔蒂親王隻得輕聲咳嗽了兩聲,“陛下,”他說:“想要見您的是另一個國王。”


  在他說出第二句之前,路易十四還在想他還會有哪個姻親——大公主已經是瑞典王後了,科隆納公爵也已是科西莫三世的女婿,接下來是王太子小路易與葡萄牙公主的婚事……等到孔蒂親王說完,他馬上就猜到了,隻是不免還有點不敢置信。


  “您是說……”


  “是的,就是那位,陛下。”孔蒂親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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