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薩瓦河(三更合一))
雖然已經成年,但王太子路易要體會到路易十四話中深意的時候可能還要到很久之後——這是時代的人們依然無法理解什麽叫做統一的國家和民族,遑論為之戰鬥而死,這涉及到從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就深植在人們心中的民主(並非現代民主)、分封與因為婚姻、戰爭甚至買賣不斷轉換的領地所有權(大至一個國家)方麵的種種問題。
路易十四為什麽要建造凡爾賽宮,為什麽要在佛蘭德爾與荷蘭大勝之後建立四座藝術學院,為什麽要寬恕那些胡格諾派教徒,為什麽要讓蒂雷納子爵與他的三子哈勒布爾公爵前往荷蘭與佛蘭德爾,正是因為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這些這些名義上的臣子,實質意義上的諸侯,在遙遠的東方,就算是孩子也知道要進攻必須握緊拳頭,這裏的爵爺與騎士卻總是渴望著將這個國家四分五裂。
雖然站在他們的立場上,這理所當然,經地義,但可想而知,如果沒有一係列戰場與商場的勝利為國王爭取了發言權,法蘭西的路易十四也不過是另一個利奧波德一世——就連自己的國家遭到威脅都必須仰仗朋友乃至敵人的援助。
“不過不必太急切,”路易握了握兒子的手:“我要交到你手上的,必然是個完整而又強大的法國。你……”他想了想,沒有繼續下去,三個兒子中他最愛的是盧西安諾,也就是科隆納公爵,但最偏向的莫過於路易,路易將來要承擔的職責也必然要比其他的孩子更重,他甚至很有可能被人稱之為一個平庸之輩——因為太陽王的光輝若無意外還能照耀歐羅巴半個世紀,而如今路易十四就已經有了荷蘭、佛蘭德爾與法國,還有一大片殖民地,一支無人可比的陸上軍隊,留給將來的路易十五的餘地已經很少了,但他還將繼續開拓下去,步伐不停到最後一刻。
路易對這個孩子有期望,也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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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子路易也許還無法了解路易十四,一個國家隻能有一個聲音的嚴苛要求,但現在的沃邦將軍,紹姆貝格元帥與亨利伯爵,還有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卻已經深深地領會了其中的深意。
尤其是沃邦,他固然是在孔代親王麾下出身的,但孔代親王治理軍隊也算是頗有手腕,等到了路易十四麾下,慢慢地他就被寵壞了——當然,這裏所的被寵壞了,純粹針對一個軍人而言,他習慣了如同戰旗一般無言但堅定地矗立在身後的國王陛下,習慣了盧瓦斯侯爵一手創立的暢通無阻的後勤補給,習慣了精良的軍械與充足的馬匹,習慣了精神奕奕,裝束整齊,嚴守軍規並且意誌堅定的士兵……
他在固守盧布爾雅那的時候,因為身邊幾乎全都是法國士兵,他還不覺得什麽,但等到撤過薩瓦河,融入聯軍之中,他就像是從一座宏偉潔淨,井井有條的宮殿一下子進入了一座混亂不堪,肮髒發臭的貧民窟。
到處都是人。
這些人,你甚至不能稱他們為士兵——比沃邦之前在卡姆尼可看到的還要差,因為遊蕩在卡姆尼可的至少還是將軍與諸侯的親兵,他們中的一些看上去就像是乞丐,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瘋子,還有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盜匪,他們別武器,甚至衣衫襤褸或是索性一絲不掛,隻在身上胡亂過著一些皮毛或是布料。
沃邦的隊伍穿過所謂的營地時,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的衣服、火槍、馬匹和馬車,特別是那些受傷的人,一個韃靼人跑上去和沃邦了什麽,沃邦命令所有的士兵拔出武器,並且在傷員馬車邊布置了更多士兵,才避免了之後的慘禍——一部馬車邊的護衛略有疏忽,馬車上的傷員就立刻被拖下車,他們見此大驚失色,立刻衝上去用槍托打,用刺刀刺,才將人從那群士兵堆裏搶回來。
搶回來的傷員在幾十秒裏就已經是赤光光的了,他的絲綢內衣,他的漂亮褲子和外套,他的靴子,襪子,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就連身上的繃帶也被割斷搶走了,傷口崩開了不算,等他回到城堡裏,才發現自己漂亮的栗色頭發也被切走了一大綹。
因為頭發也是可以賣錢的。
他後來,他毫不懷疑如果其他法國士兵沒有把他搶回來,那些人或許會就這麽生吃了他也不定,他也讓別人看了身上的咬傷。
像是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也正是因為出了這麽一回事,沃邦在之後的行程中保持了沉默,哪怕他看到自己設計的戰壕、地堡與防護牆要麽就是粗製濫造,要麽就是根本不存在,那些水泥、鐵製工具、甚至泥沙等等,都能換成錢,而那些士兵寧願在之後的戰鬥中死去,也不願意在工事上耗費力氣。
他們懷抱著一絲僥幸——他們與奧斯曼土耳其人間隔著一條薩瓦河,之前他們焚燒了所有能夠搜索到的船隻,也許那些異教徒根本過不了河呢,就算能過河,也已經精疲力竭了呢,就算他們還有力氣揮刀開槍,死的人也未必是自己啊,何必讓自己這樣辛苦呢。
沃邦眉頭緊蹙地穿過了所謂的聯軍前沿,他一回到卡姆尼可,就去覲見國王,要求國王後撤到更遠的地方。
“我懷疑隻要奧斯曼土耳其人過了河,他們就能長驅直入。”沃邦毫不客氣地。
一邊的紹姆貝格有點臉紅,但他之前就是神聖羅馬帝國的人,當然知道那些雇傭軍是什麽德行,尤其是被安排在最前沿的,肯定是最糟糕,最沒有價值的那種,他可以想象這些人已經做好了一開戰就逃跑的準備,而利奧波德一世也一定為他們準備好了足夠的督戰隊。
“您可以不相信我們的盟友,”路易:“但您要相信您為我營造的防禦工事啊,我親愛的朋友,如果您認為周圍還有比城堡山更安全的地方,那您就指出來吧。”
一旁的亨利伯爵之前還有點憂心忡忡——為了他父親路德維希一世,這下子也要笑起來了,畢竟城堡山經過了沃邦長達數月的加固,幾乎等同於重建,這裏有儲藏了大量的食物與軍火,有足夠多的士兵,還有來自於深深地下,不虞汙染的水源。他甚至敢保證,這座城堡可以保證三個月內絕對不被攻破,而且法國的預備軍就在邊境,隨時可以開拔。
“而且我也不能離開,”路易:“您們都沒忘記,我是這裏的統帥吧。”
眾人齊齊俯身一禮,路易十四要與利奧波德一世爭奪這個統帥的位置,正是為了保證利奧波德一世無法做那個鷸蚌相爭中的漁人。
“恕我直言,”王太子路易大膽地:“父親,利奧波德一世對我們,對法國從來不曾抱持一點善意,將來也必然會是我們的敵人,那麽我們為什麽還要來援助他呢?”
路易往桌上一靠,支起了自己的下巴,“冠冕堂皇地,這是信仰之戰,我們是然的聯盟,作為主教國家,麵對異教徒的時候當然應該放下成見,一致對外。”
“不那麽冠冕堂皇地呢?”
“我要看看利奧波德一世的力量,看看他盟友的,看看奧斯曼土耳其人的——也看看我們的,這是我們的士兵和將領第一次遇到的戰爭——我是,沃邦,”他突然叫道,沃邦連忙站直了身體:“在這之前,您也沒有想到過這種場景吧。”
“完全突破了我的想象。”沃邦。
“對著敵人,無論怎樣的想象都是沒用的,”路易:“唯一的辦法就是去親眼看,親耳聽,親身感受。”他按住路易的肩膀:“雖然我應該把你送回巴黎,但之後的戰爭我還是希望你能看看。”
“陛下……”在場的人異口同聲,也相當一致地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先生們,”路易十四,“你們覺得王太子下次看到這場盛大的場麵會在什麽時候?他還是如現在這樣,隻是一個旁觀的看客嗎?他還能,我要回巴黎嗎?”
“但是陛下……”
“奧爾良親王還在巴黎。”路易淡淡地所:“如果您們確實對我,對您們自己,對王太子毫無信心——那麽我告訴你們,巴黎還有第三繼承人與第四繼承人。”這句話實在是太沉重了,沒人敢接話,倒是王太子路易站了起來:“我能夠體會到各位的心情,考慮到你們的煩憂,但我在這裏要支持我的父親,我的國王,我已經成年,下一場戰爭我可能就是統帥,我必須留在這裏,先生們,我相信您們能夠保證我與父親的安全,我將和父親在一起,目睹您們為法國取得勝利!”
路易安慰地摸了摸兒子的肩膀。
“那麽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他轉向路易:“你現在回你的房間去,好好休息。”
王太子路易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他能參與的,就向國王鞠了一躬,退下了。
路易之前讓沃邦去了盧布爾雅那,可不是想要炫耀什麽,正是為了避免這位得力的將軍與他的軍隊被強行卷入之後混亂無序的大戰中——他看到的當然要比沃邦更多,他的密探們每送來的情報都能堆滿一整個房間——主要是聯軍中太混亂了,正所謂“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利奧波德一世麾下沒有多少可以直接指揮的軍隊,他仰仗的還是幾位強大的諸侯,而這些諸侯下的爵士與騎士也是各懷心思——不一定是壞心思,但就算是好心,無法服從命令的士兵也一樣會導致最壞的後果。
這裏就能看出職業軍隊與雇傭軍的最大差別了,職業軍隊中的將領可以將自己的意誌貫徹到最的一個隊,雇傭軍中連最高等級的團長和隊長都未必會遵從統帥的命令——他們接受的命令往往都是廣而泛之的,像是守住一個村莊什麽的,也隻有如此,越是精密的機械就需要越是堅硬的齒輪,這些人是不是能夠完成任務還在兩可之間,別讓他們去做什麽類似於迂回轉向分散聚合之類的複雜工作了。
“知道奧斯曼人有什麽好嗎?”路易:“他們的軍隊隻有一個聲音——大維齊爾。”
聯軍的數量原本就無法與奧斯曼土耳其的大軍相比,他們這裏的聲音又太多。
沃邦點點頭:“奧斯曼土耳其人沒有什麽戰術,但他們的士兵悍不畏死。”
“隻要有大維齊爾,”路易:“他們會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這是一種奇怪的傳統,”紹姆貝格:“所以一般而言,奧斯曼土耳其的敵人會著重打擊中營。”
“也是被數個強大的軍團緊緊包圍著的地方,就像是被花瓣包裹著的花蕊。”路易:“所以我讓沃邦作為先鋒,去了盧布爾雅那,我的將軍也不負所望,為我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這都是因為您給了我足夠的火藥和水泥。”沃邦。
“但隻有你欣然從命,”路易:“我已經展現了我的誠意,所以他們無法要求我們做得更多,於是這些膽的惡人就開始脅迫路德維希一世陛下了。”
到這兒,亨利伯爵不由得麵露憤怒與憂慮之色,作為根基不穩的波蘭國王,要懾服那些大貴族與施拉赤塔,在與異教徒的戰鬥中獲得勝利,毫無疑問,是最好不過的手段,但問題是孔代親王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雖然身體強壯,但已經從巔峰落下,“明起你就到你父親那裏去。”路易:“帶著藥物和巫師。”
波蘭也有巫師,但這些巫師孔代可不敢用。
“還有紹姆貝格元帥,明你的任務就是為路德維希一世掠陣。”
紹姆貝格站起來,微微鞠躬,然後坐下。
“沃邦和我留在後軍。”路易又對亨利伯爵:“你去和你的父親,明你們可以試探性地進攻,但我不認為我們的勝利會來得這樣輕易,不過沒關係,隻要生命無虞,我們還可以嚐試很多次,奧斯曼人的大維齊爾可未必能夠如此。”
“您覺得我們可能要固守卡姆尼可嗎?”
“這是最大的可能。”路易:“與二十五萬人正麵對抗,除非我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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