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王陽明決意入京
,明祀
「梓溪之言,恕獻夫不敢苟同。《中庸》有謂:『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子聰允仁孝,欲全天家之親,議聖考大禮,而張永嘉、霍南海等為君王定禮,何以謂之奉上?
倒是楊新都、蔣全州、毛掖縣、毛崑山等輩,只知一味追求古禮,引用北魏舊令,以及為人後者為人子之言,而不視事而定,實在有失禮法正義。」
方獻夫的看法卻恰恰與舒芬相反。
在他看來天子議禮實屬常事,自法家為君王定法以來,哪有法度限制君王之舉?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是皇家給天下人一點甜頭的口號而已,若真按法度對皇帝施法,只怕連九成皇帝要被誅。
古往今來,用的是八議制度更多,而非與天下庶民同罪。
如今皇帝議禮,且還不是沒有任何理由議禮,群臣皇帝分憂,出示禮法正宗,有何不可?
如果僅僅只是因為,固有禮法不可輕動,從而硬咽廢食,枉顧禮法本意,那天下無數學子,又何必十年如一日,窮經皓首鑽研《禮記》?
程頤是大儒沒錯,可不代表無論程頤說什麼都是對的。
自古以來六經注我,我注六經,何必將他人之言奉為圭臬?
舒芬當即勃然大怒:「荒唐!陛下甫登大寶,萬事未平,豈能議禮?西樵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在先生門下求學已久,怎有此無禮之言?」
「梓溪此番話好生偏頗,聖人自登基以來,攘除歷年弊政,清皇莊,廢東廠,收監軍,尚節儉,施仁政,敬重臣,法太祖,崇道學,濟黎民,肅吏治……如此種種,三代之下未有聖君,如何不可議大禮之事?
或如足下所言,陛下剛剛登基,萬事未平,不可議禮,那獻夫是否可認為,若是天下中興之後,陛下再議大禮,彼輩便會同意?
禮出於天子,此聖賢之言,今陛下堯舜之德,文武之資,昭宣之能,如何不可議禮?倘若陛下不可議禮,那古往今來,何人能議?」
兩人雖是同門,但不代表二人政見就會相同。
便是一奶同胞兄弟,尚且會反目成仇,何況僅僅只是同門之宜?
而且方獻夫與舒芬二人,關係也並非那麼親密。
若不是在王陽明在此,尚知克制,若是在他處,只怕二人都能打起來。
王陽明見二人吵鬧不休,眉頭深蹙之後沉聲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學生失禮!」
二人聽到王陽明責怪之聲,立馬轉身拱手致歉。
「君子和而不同,你們對於議禮之事,有不同看法,求同存異便是,如此吵鬧,可有君子儀度?」
王陽明雖然認同張璁等人論調,但作為老師,還需一碗水端平。
舒芬、方獻夫等人本是半路出家,感心學之新生,厭理學之腐朽,故而在其門下遊學,學習心學之道。
可若是王陽明一碗水端不平,偏袒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導致,一個才學淵博的徒弟,就此離去。
依照方獻夫、舒芬二人對於儒家研究程度,可以說有無王陽明,二人才學一樣可以開宗立派。
而並非就一定要學理學。
自開國自孔子立學以來,儒學日盛一日,孔子死後儒家分八派,《春秋》有五傳等等,皆各立一宗,甚至有的還延傳至今。
到了宋朝,各家學說更是數不勝數,其中有名的關學、洛學、閩學、濂學、象數學、蜀學、新學、四明學、永嘉學、永康學、金華學、東發學、高平學、泰山學、范呂學、廬陵學、古靈學、廌山學、華陽學、廉山學、涑水學、王張學……大大小小二三十個學派。
到了明朝崇仁學、白沙學、河東學、三原學、氣學、實學等數個學派。
雖然有的已經消失在歷史中,有的已經被理學兼并,但由此可見,二人並非一定要學心學。
陳獻章的白沙學;吳與弼、胡居仁的崇仁學;吳瑄的河東學,王恕的三原學,丘濬的實學,都是當時名門學派,這幾人在儒學的造詣,連王陽明都不敢自詡勝過他們多少,甚至只能自稱晚輩後進。
這些人之所以投奔王陽明門下,不過是因為心學符合自己治學理念而已。
所以王陽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這也是為何王陽明對於大禮議事件,從來不開口的原因之一。
面對老師的責罵,二人自是不敢多言,一副惟師命而從的樣子。
「至於剛才叔賢所言,此刻進京,我也思索了一番,是時候該面見天子了!若是再推遲下去,只怕有失人臣之禮。」
王陽明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定入京一趟。
因為屢屢辭命,皇帝不但不允許,反而三天兩頭派錦衣衛前來催促,即刻入京謁見。
王陽明說實話,不太想去九邊,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能夠將九邊變成鐵桶。
如今武備鬆弛,而蒙古騎兵來去如風,每次只是犯邊,然後不跟明軍過多消耗,見好就收,見不好同樣立即收。
這也是為何自成化犁廷以來,九邊打不出戰績的原因之一。
同樣也是為何,正德皇帝五萬餘大軍親征,然後打了五天,乘與幾陷。
打的連天都變色,當日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達延汗連夜翻牆逃跑,卻只是斬首十六級,其中還有正德手刃一人,而明軍卻死傷五百餘人原因。
因為人家根本沒有打算糾纏不清。
見到拿了好處,又遇天變,立馬跑路,也不管是不是丟了黃金血統面子。
上一個打仗引起天變的人,可是直接建立的東漢,誰知道這次天變,會引發什麼事情?
當然正德愛面子,在臣僚不同意稱大捷之時,卻偏偏要稱,而且一次封賞就是五萬餘人,一時間三品滿地走,五品多如狗,侯、伯盈滿堂。
如此爛封、爛賞耗盡了從正德八年以後,好不容易喘口氣的大明國庫。
王陽明自入仕以來,一直在清剿一些連鎧甲都不全的山匪,以及平定造反異族和寧王之亂,根本沒有遇到什麼悍匪。
如果前去九邊,搞不好立下的文武雙全人設,就要從此消失。
皇帝年輕氣盛,如果韃虜扣邊他不可能不出戰,可是出戰按照現在實力,最多也就打個平手。
可是這種戰績,不解詳情的皇帝能夠接受?
答案顯然不可能。
既然不能,必然就會咎罪。
屆時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可眼下已經催促再三,他已無力抗拒,父親年邁的借口,此時已然用爛,無法拒絕。
如今看來也只好入京,看看是否能夠換個職位。
舒芬、方獻夫二人聽到此話自然高興,是故當即點頭:「弟子與先生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