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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宦官得令出皇城、廷和陰謀算天子

  孫和、劉養在眾人歡送之下,趕在皇宮下鑰之前,走出紫禁城,前往南熏坊。

  下鑰,又稱鎖鑰,古代宮門、城門一到傍晚左右便會上鎖,直到第二日才開,若有急事則不在此例。

  是故《大明會典·卷之一百六十六·例律七·兵律一·門禁鎖鑰》有載:「凡各處城門應閉而誤不下鎖者杖八十,非時擅開閉者杖一百,京城門各加一等,其有公務急速,非時開閉者不在此限。

  若皇城門應閉而誤不下鎖者杖一百,發邊遠充軍。非時擅開閉者絞,其有旨開閉者勿論。」

  劉養、孫和肯定不能白天尋找楊廷和,且不談此事是否需要隱蔽,只論楊廷和白日還需在文淵閣坐鎮,根本無暇接見二人。

  更因為皇宮皆是皇帝耳目,若如此肆無忌憚聯絡楊廷和,不啻於自尋死路。

  相反如果晚上出宮尋找楊廷和,則可以避免諸多問題。

  二人既是太監,又是受眾太監所託,前來聯通楊廷和,想要出入宮門,並非天大難事。

  至於科、道察覺,或是錦衣衛探子發現,劉養、孫和倒是沒有擔心,二人本來行事也多有隱秘,加上楊廷和和諸太監也會幫著處理後續問題。

  眼下錦衣衛群龍無首,可謂是一團亂麻,又加上朱厚熜忙於政務,一時間根本來不及管理這些事。

  等到朱厚熜想要插手之時,只怕那時木已成舟,已然回天乏術。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深邃的蒼穹上閃爍起幾點星光,一輪皎潔的月桂自湯谷緩緩升起,一座座宅邸院門,高高的懸挂燭燈,散發出的光暈,將四九城逐一點亮,那氤氳的紅光和紫霄星辰相互映襯,倒映一幅人間圖卷。

  伴隨著時間一點點消逝,雖然還未至深夜,但人們卻已然肉眼見少,不復白日那般人山人海。

  蓋明代宵禁甚嚴,《大明律·卷第十四·兵律二·夜禁》有錄:「凡京城夜禁,一更三點鐘聲已靜,五更三點鐘聲未動,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鎮各減一等……」

  其意則是若處在京城,大概戌時三刻左右之際,便靜止出行,到寅時左右時分,鐘聲響起之時尚未歸家者,挨三十鞭子,亥時三刻、子時、丑時二刻等時間段歸家者,皆打五十鞭子,若是京城以外,則罪減一等。

  當然並不可能會如此死板,對於大明總設計師朱院長而言,也絕對不會出現如此死板之事。

  例如生孩子、死人、緊急公文等則不在此利,如若巡夜人誣抓,會給人抵罪。

  但是前提是不得抗捕,如若夜晚與人打架鬥毆,不問青紅皂白,先杖責一百。要是拘捕過程中,打傷人且至傷殘以上者,則會被絞死。

  而且此事還無處申冤!

  不要懷疑明代對於宵禁執行力度,雖然懲治貪污、收繳賦稅明朝或許不行,但論及欺壓百姓,大家還是極有心得的。

  至於官宦子弟、勛戚子弟如果在此例,恐怕也未見得能夠逃脫懲罰。

  京城,向來都是首善之地,不會允許任何蟲豸挑戰憲法,因為順天府尹不會為人頂缸。

  官場有句老話,叫做:「三生不幸,知縣附廓;三生作惡,附廓省城;惡貫滿盈,附廓京城。」

  恰巧,順天府尹就是附廓京城。

  雖然官居三品,級別甚至高於個別小九卿,但無有疑問,是明朝最苦差事之一。

  但凡有點政治資源之人,都不會選擇這個崗位。

  蓋京城雖號稱首善之地,可是高官多如狗,進士滿地走,這對於治理也產生極大障礙。

  是故凡順天府尹,極少有人做一任,甚至於能夠滿一年的也是少之又少,但凡能夠做完一任,基本上都是長袖善舞之輩。

  本身這個職位就是一個為難人的崗位,只要官居順天、奉天府尹者,基本便與升遷無緣。

  既然無法升遷,那對於這種挑戰憲法,無視順天府之人,基本上則是被緝捕歸案。

  至於怎麼處置,十之八九就是上報皇帝裁決。

  雖然順天府尹不想升遷,但同樣不想死於非命,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個皮球踢給皇帝,自己再引咎辭職,得一個不畏權貴美名。

  宵禁即將開啟,天色也不早,劉養、孫和也無心遊玩,自然無須在此閒遊,而是飛躍趕往南熏坊,楊廷和府上。

  楊家下人一聽是宦官,也不敢多加怠慢,而是迅速通報楊廷和,得到消息之後,再將二人引進府內。

  「不知二位夤夜到訪,所謂何事?」

  楊廷和呷哺一口茶水之後,也不見有任何拐彎抹角,而是直接發問。

  他可不相信,劉養、孫和二人吃了沒事做,順道來他家中做客。

  雙方雖然談不上互相怨懟,但也絕對談不上有多親密,如果沒有急事,這群人也不會吃了沒事做,大晚上造訪楊家。

  「今日韋家被聖人處罰,想來老先生已有耳聞,我等夤夜來訪,乃是受諸大檔所託,願與先生共同輔佐朝政……」

  楊廷和沒有拐彎抹角,劉養、孫和則是說的更加露骨,就差直接說與內閣聯手架空皇權。

  但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之人,說話不可能如山野村夫一般直白,還需要一些遮羞布。

  楊廷和聽后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捋捋頷下鬍鬚,細細斟酌一番利弊。

  今日朝會他便清楚,皇帝親政已然是不可阻擋之勢,其已有意聯通內廷架空皇權,更好施展自己執政理念。

  可是架空皇權後果,他不可能不知,更不可能不查。

  別看架空皇權笑的歡,日後還政免不了拉清單。

  低頭沉思一番之後,楊廷和還是決定冒險嘗試一下,遂望了望屋外,見沒有人偷聽,在輕言:「諸太監之意,予已悉知,爾等可通往慈壽皇太后處告知,聖人年齡尚幼,處事必然不周,比如曾不肯認孝廟為父。

  請慈壽皇太后仿誠孝聖昭皇后,宣德及正統年間故事,處理國之重事,待聖人成年之後再行還政!」

  楊廷和雖然素來剛直,但並不意味著他是一頭蠢驢,架空皇權之事雖然想做,但不會明做。

  故而他選擇釜底抽薪,拉出張太后在前面頂缸,直接架空朱厚熜。

  如此就算以後拉清單,只要今日之事不曾泄露,則皇帝永遠不可能知道,此策出自何人之手。

  也就不可能把賬算在楊廷和頭上。

  張太后志大才疏,又與朱祐樘宛若尋常夫妻,楊廷和讓劉養、孫和二人把朱厚熜不願認朱佑樘為父之事捅出去,必然可激怒這位老太太。

  輕則廢黜帝位,重則恐怕會控制朱厚熜,到老太太身亡為止。

  面對一個志大才疏的女人,楊廷和自然感覺沒什麼問題,這也完全達到他所要的目的。

  劉養、孫和二人也不是傻子,楊廷和說了雖然跟沒說看似差不多,實際上已經點撥了二人。

  眾宦官的難題在於皇帝不喜太監,可若是皇帝手腳被縛,焉能處決諸人?

  張太后對於眾人雖好感不佳,但遠不及皇帝這般苛刻。

  且張太后一旦執政,必然還是會倚重這些宦官,如此所有的困難也算是迎刃而解。

  欣喜若狂的二人,當即拱手而言:「多謝先生指點……」

  ……

  於此同時,谷大用、張永、魏彬等人避開其餘太監,湊在一起商議著如何賣「隊友」。

  「谷哥以為我每該怎麼跟皇爺說?」

  宮裡生存下來的人,沒有什麼善男信女,無一不是從無數算計之中,一步一步爬上太監一級。

  真善男信女,也不能活到這個年紀,更不可能成為宮中大檔。

  從其餘太監決定聯合楊廷和之時,他們已經做好「賣友求榮」的準備。

  宮中爾虞我詐實屬正常,並不會向士大夫一樣,一旦泄露臭名昭著,而且他們也不會懼怕區區臭名。

  「此時不慌,我每慢慢等,劉養、孫和雖然已經出宮勾連楊新都,但所謂捉賊拿贓,我們等到他們真正聯手之後,再前往皇爺處!

  當初解決劉瑾,我每忍了五年,處決錢寧我每也忍了數年,難道還急於一時不成?

  皇爺現在尚且遊刃有餘,我等即使現在前去,也不見得能夠得到重視。錦上添花固然好,但遠不及雪中送炭來的深刻!」

  谷大用穩坐釣魚台,不見絲毫急迫,呷哺一口茶水之後,才慢悠悠回答張永所問。

  皇帝討厭宦官,這點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此刻前去投靠,所能獲得的利益並不高,可若是朱厚熜被掣肘之時,他們再跳出施以援手,屆時皇帝必定感恩戴德。

  投靠人不能盲目投靠,也需要一定手段,不然所獲利益,則是天壤之別。

  「谷家說的是,眼下我每在暗處,皇爺、楊新都、張銳……他每在明處,我等只需作壁上觀,待價而沽便是,何須急於一時?」

  魏彬聽完谷大用之言,立馬出聲附和,既然準備賣,那就無謂將價錢抬高。

  以他們在內廷的地位,無論投向哪一方,都可以使天平立刻傾斜。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楊廷和根本不是單純與內廷聯手,而是將張太后拉攏在一個戰車上面,使得合作更加固若金湯。

  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在他們一個思索待價而沽,一個思索拉攏張太后之時,皇帝也在想辦法對付宮中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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