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寧負如來不負卿(四)
周天行的懷疑,著實傷到了蕭予綾。自那日當眾指責後,他再沒有出現在她麵前,她也不像開始時那般挖空心思的去討好他、接近他。
除去向三個宮人學習禮儀,她便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房裏。一則實在沒有去處,二則是因為他下令她禁足反省。
眼看著,又過去了二十多天,她的腿傷雖然沒有完全康複,卻已經能夠下地走路。司馬氏對她的管束,更加嚴厲。每日裏,便是走路儀態和站姿,動輒便讓她練上三四個時辰,看得秀荷直咋舌。
蕭予綾卻是不吱聲,司馬氏讓她如何做她便如何做,令司馬氏即便有心找茬也無話可說。
她是倔強的,即便受傷的小腿骨因為長期的站立和行走而疼痛,卻仍舊咬牙忍受,絲毫不示弱。
挨過了前麵的幾天,後來便也麻木了,等她的禮儀教導進行到尾聲時,已經入冬。
今天,便是三個宮中大娘在王府呆的最後一天。講完了宮廷中的各種禮儀和參拜、祭祀的事項,司馬氏忽然說到了婦德。
司馬氏先說曆朝曆代的婦人典範,而後又讚揚先皇後如何的賢良淑德,最後話鋒一轉,便說到先皇後曾經為了使皇家子嗣旺盛,多次為永業帝挑選夫人。
蕭予綾聽了心裏冷笑,暗暗想,周天行的母親如果真這麽做,隻能說她愛自己的身份和家族重於愛永業帝。否則,但凡女人,絕不可能為心愛的丈夫安排枕邊人。能這樣做的,都是為了保住地位和美名,為了家族委曲求全。
司馬氏說完小心觀察她,發現她麵上不以為然,頓時惱怒,道:“說起來,王妃婦德十分欠缺,做了王妃許久,竟然隻許王爺冊立了一個側妃。”
司馬氏的話到此,蕭予綾倒是不忌憚了,很多東西她可以容忍,但是她的底線不能觸碰。她看向司馬氏,冷冷說道:“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做呢?”
“王妃應該繼承先皇後的遺風,為王爺廣納良婦。”
見司馬氏麵上期盼的神情,她心神一動,故意說道:“哦?我即便有此心,也不知道哪家貴女合適呀?”
“老奴這裏便有一人可以舉薦。”
“誰?”
“荊州刺史家的三女兒……”
不及司馬氏說完,蕭予綾便笑了起來,打斷她的話,道:“司馬大娘,荊州遠在千裏之外,你是如何得知刺史家的事情,又如何能保證那三小姐的德行能做王爺後院的婦人?”
“不瞞王妃,這個三小姐是庶出,她的親母便是老奴的胞妹,人品和外貌還有德行俱是一流。隻是……出身低了些,但給王爺做個妾侍倒也算是合適。”
“原來如此,那你為何不去向王爺說呢?”
蕭予綾說完,發現司馬氏麵色不好看,轉而便想到了答案,道:“可是王爺一口回絕了你?”
“這……倒沒有,王爺隻是說後院之事自有王妃打理……”
蕭予綾頷首,總算是明白司馬氏為何處處針對於她。這個司馬氏,仗著自己是先皇後的家生子,便倚老賣老,想將自己的外甥女塞到王府中,結果被拒絕,便恨上了她。
思及此,她一笑,道:“所以,你便來問我?”
司馬氏的態度依舊傲慢,道:“王妃,王爺乃是天之驕子,以後免不了多幾個婦人服侍。與其去找那些個心計重的給王妃找麻煩,不如就是這個三小姐……”
蕭予綾聽不下去,擺擺手,顧左右而言他的問道:“我記得,今日是你最後一天教我禮儀了吧?”
不知道她為何說起這個,司馬氏一愣,木木頷首。
“既是最後一天,那你現下可以走了。”
她這是在驅趕自己!有了這個認知,司馬氏雙眼圓整,道:““王妃,你怎可如此?”
蕭予綾怒瞪她,道:“說起來,你即便是先後的家生子,也依舊是個奴婢。你對我傲慢無禮,我尚不問罪於你,你又有何資格在這裏質問我呢?”
“你、你……你如此說老奴,就不怕王爺怪罪?”
蕭予綾還真就不怕了,破罐子破摔的說:“你不就是想要去挑撥離間嗎,現下便可以去,我不懼怕。”
她這樣一說,司馬氏憤憤然離去,嘴裏咕噥著對她的不滿。
司馬一走,站在門口的秀荷忙走了進來,道:“王妃竟然忍了一個多月,又何必在乎多忍耐這一會呢?這個司馬大娘,原本就奶過王爺,平時裏都被下人當做半個主子看待。王妃如此做法,怕是王爺怪罪呀!”
秀荷說完,蕭予綾麵露譏誚神色,也不搭理她的勸告,自顧自的說:“王爺近來是不是已經不向你詢問我的情況了?”
“王妃怎麽知……”秀荷聽了她的話,十分驚訝,說了一半卻又想到自己失言,趕緊住了嘴。
蕭予綾沉默,沒有回答秀荷的問題。她和周天行在一起的時間說長不算長,說短卻也不短,足夠她了解他。他定是認定了她上次說懷孕之事是欺騙他,生了她的氣,有心再好好教訓她一番,所以對她不管不問。
她自知理虧在先,便也順了他的意,這一個多月來夾起尾巴做人。以前秀荷時常會在她麵前念叨他都在忙什麽,最近忽然不說了,她如何會不知道,這是他在疏遠她。
想到這些,蕭予綾有點迷茫,雖然下定決心要挽回兩人之間的感情,但是如果他的態度一直這樣,而她一味的要委曲求全,這一切還值得嗎?
一時間,她難以找到答案,她隻知道,人的一生中,感情很重要,但感情並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若是,她長期將自尊和自我放下,最後已經完全不是自己了,即便換回了他的憐惜,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的沉寂全然落入了秀荷的眼裏,秀荷猶豫半響,說道:“王妃可是在難受?”
她從思緒中回神,看向秀荷,倒也沒有否認,頷首之後眼帶茫然的說:“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秀荷見到她雙眼無神的模樣,心裏咯噔一下,生怕她因為傷心而做出什麽大事來,忙勸慰道:“王妃不必難過,王爺近來實在是忙碌沒有時間顧及王妃。再說,王妃上次誤以為自己懷孕之事實在是傷了王爺……不過,以奴婢看來,王爺心中是有王妃的,待王爺消了氣,忙過這一頓自然會來看望王妃的。”
蕭予綾抿唇,低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低聲道:“誤以為?怕是你和他都以為我是有意欺騙的吧?”
說著,她苦澀一笑,喃喃自語:“心裏有我沒我又怎麽樣呢?就是我想再找一個大夫來診脈,怕是他也不會同意,隻當我又是故技重施。或許,真要等我把孩子生下來……”
秀荷站得有些遠,加之她後麵這番話本就是低語,秀荷根本聽不清,隻覺得她垂著腦袋,聲音幽怨,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秀荷更加不安,想到麵前的婦人與其他貴女不同,有主見、又狡猾而且膽大,說離開就能離開。雖然,周天行說她舍不得離開,秀荷卻根本不放心。
思及此,秀荷咬牙,道:“王妃可是對王爺心生怨憤?”
聞言,蕭予綾更加茫然,要說不怨吧,他把她近乎軟禁的關在這裏不聞不問,且對她失去了信任;要說怨吧,好像也不能全怪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兩人都有責任。
見她不回答,秀荷歎了一口,道:“王妃不過是受了一個多月的委屈便受不住,那王爺因為王妃失去了助力、失去了很多朝臣的支持也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又該如何呢?”
雖然,蕭予綾知道自己報仇的舉動會給周天行帶來影響,可卻不知道到底是多大的影響,如今聽到秀荷這幾句話,她身上一涼,怕是周天行在朝堂之上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了!
她張了張嘴,艱難的說:“秀荷,他可是現在受到陛下和萬家的雙重排擠?”
“是!”秀荷答得幹脆,微微沉吟,又道:“本來,陛下一心重用王爺對付王家。但是如今,陛下疏遠了王爺,好似又有向萬家親近的跡象,長此以往,怕是王爺所有的努力都……”
“所以,這是我欠他的?”
她說這句話時,不複剛才的悲傷,甚至抬起了頭看秀荷,神色十分平靜,好似在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這令秀荷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想也不想便脫口說道:“王妃,奴婢說句不應該的話,王妃欠王爺的,便是幾輩子也還不清。若是換成其他人,怕是都要心生感激才對,王妃何至於如此委屈?”
秀荷的無狀問話沒有令她惱怒,她認真的輕頷螓首,道:“你說得沒錯,我欠他的很多。”
她麵上說得平靜,心裏卻早已經掀起來驚濤駭浪。她素來講究公平和獨立,若是在他心裏她欠了他很多,別人也是如此認為,那麽她和他如何能夠平等相處?
莫說是情人,便是朋友之間,若是一個人一味的認為對方欠自己良多,怕也是走不遠的。因為相欠,從此以後,所有的努力在對方眼中都是理所應當,而所有的抱怨都是不識好歹。
距離,也會因為一個人單方麵的付出,而另一個的冷眼旁觀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良久,她笑了起來,道:“自古以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然,我欠他的不是錢財,卻也是有辦法還清的!”
說完,她又對秀荷說道:“你想辦法讓王爺來見我一次,就說我想到了計策,可以使王爺擺脫現下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