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二十一)
早晨醒來,周天行早已不在身邊,蕭予綾伸手一摸,旁邊的位置發涼,涼得她身體輕輕一顫,想來他離去很久。
她躺在床上發了一會呆,不斷想著他和她的過往,以及將來她和他以後會走到哪一步。想了許久,她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做著傷春悲秋的無謂之事,便振奮精神,一骨碌爬了起來,伸手將枕頭底下的書信拿出。
昨夜,她未曾細看這信,現下才發現,外麵的牛皮紙信封上麵沒有署名,甚至連個字都沒有。這信封,也極為普通,並非官家專用。如此看來,於尚書行事,十分謹慎。
她小心的從信封裏將信取出,展開紙張細細看起來。這信,於尚書當初許是為了安全,開篇的稱謂,未曾提及王爺二字,而是以‘君’開頭。事實上,它是一封同盟書,更是一封為女所寫的求偶信。從頭到尾,都是表達‘小女’對‘君’的種種愛慕,隻是在最後一段,才寫到,若是‘君’娶小女為正妻,臣願將身家交付。
蕭予綾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確定這信很隱晦,但是有心人看到,也能從最後一句話猜出寫信人和收信人的身份。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這是一封隱晦的信,不能作為謀反的罪證,她也不用狠心去對付周天行。隻是,傷害和背叛,終究是難免的。
她將信收好,起床洗漱幹淨,一切妥當,她方才叫人給路美人傳話。問路美人可得空,陪她出去逛逛街。這,原就是她和路美人越好的報信方式。
到了下午時分,宮中來人傳話,說是皇後召見郡王妃。
聽到這個傳話,蕭予綾清楚,定是成帝那裏答應見她。可她畢竟是王妃,雖然可以進出宮門,但是成帝再是荒唐也許避嫌,所以才用了皇後的名頭。
她換了朝服,準備妥當,無視秀荷麵上的焦急,跟著宮人上了馬車。因為是皇命,秀荷縱使有千般疑慮,卻也不能阻止,隻能跟隨著她離開王府。
這一路走去,她不是不害怕的,畢竟成帝是個嗜殺的君王,而且她還曾欺騙過他。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若是退縮,怕是一輩子也不能為死去的阿蠻和阿金討要回公平,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瞑目。
終於,蕭予綾所乘坐的馬車到了正宮門,秀荷被留在宮門處等候,蕭予綾懷揣著激動、懼怕、緊張,還有雄心壯誌,跟隨宮人徐徐走到了萬壽宮。
當她邁入正殿的大門,看見高高在上的成帝時,所有的情緒反而消失不見,原先緊繃的身體也隨之輕鬆下來。
她隻知道得體的行禮,恭敬的跪拜在地。好似,她真的隻是一個拜見帝王的命婦,懷揣著對帝王的崇拜和敬仰,根本沒有所謂的欺騙和過節。
“臣妾,拜見陛下!”她說著,雙手伏地不起。
成帝眯著眼睛看向下麵趴伏在地的她,好半響才冷哼一聲,道:“你還敢來見朕?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聽出成帝話中的恨意和殺意,她的身體微微一抖,而後顫聲的據實回答:“臣妾……怕!”
“既是怕,為何又來?當真以為你做了郡王妃,朕便不敢動你嗎?”問完,也不等她回答,成帝已經怒道:“來人呀,將這個賤婦拖出去,砍去手腳,割去耳舌!讓她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做主!”
“是!”立時,大殿外的兩個侍衛走了進來,拉住蕭予綾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蕭予綾也不掙紮,因為知道掙紮根本沒有用處,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對方是孔武有力的丈夫,而且腰間還有兵器,怎麽看她都不可能掙得開。
被侍衛拿住,她所有的負麵情緒開始出現。她緊張,緊張得身體肌肉都開始酸疼;她也害怕,害怕得身上的溫度瞬間消失。
但是,她麵上做得十分從容,隻是大笑,放聲大笑,道:“哈哈哈……陛下殺我,萬氏當安心矣!陛下殺我,萬氏當安心矣!陛下當真孝順,為萬氏除去大患,萬氏當心安矣!”
成帝本性凶殘,且心胸狹窄,一直記著她對他的欺騙,時時想要將她大卸八塊以除去他心頭之恨。前幾日聽到下人稟報說蕭予綾見他,他便已經打定主意,見到麵後,不聽她說任何一句話,定要懲罰她先前的欺君大罪。
隻是,蕭予綾的反應,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她沒有開口求饒,沒有為自己辯解,竟然還一個勁的嘲笑,說什麽萬氏當安心,說什麽陛下孝順!鬼話,簡直是鬼話!
但,她這般模樣,饒是成帝處罰她的決心再堅定,也忍不住動搖。尤其是,聽到她說萬氏定安心!須知道,現下成帝最大的心病,便是怕萬氏奪了他的帝位和性命!
眼看著蕭予綾被侍衛拖出了殿門,成帝終於忍不住,道:“慢著!”
他話落,侍衛的動作停下,蕭予綾高懸的心也暫時是落回原處了。
“你們退下,讓她上來說話!”
聞言,侍衛忙俯身退下。
蕭予綾站在原地,有種劫後餘生的後怕,努力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待身體可以自如活動,她便忙不迭上前,重新跪拜在殿中,道:“陛下!”
“你剛才說萬氏定安心……是何意?”
“此番,臣妾前來,隻為將功贖罪,為陛下排憂解難!可陛下卻要殺我……此舉,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若是我死,能製住萬氏的人怕是不能再與陛下結盟,萬氏當然會開心!”
她這話,說得未免過大,可卻因為她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在成帝的耳朵裏,隻覺得她有萬全把握。
成帝沉吟片刻,想要相信她的話,但到底有了先前的上當受騙的教訓,遂不敢輕易再相信她,試探道:“朕差點就忘記了,你本是能言善辯之人,當初就是用你這張三寸不爛之舌蒙蔽了朕!如今,難道還想用你三寸不爛之舌蒙騙朕不成?”
聽到成帝的語氣中帶了怒氣,蕭予綾忙重重叩頭,道:“陛下,臣妾當初欺騙陛下,實在是迫不得已,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臣妾一個小小的婦人!臣妾當時想活下去,所以欺騙了陛下,而今,也是因為想活下去,所以到此來為陛下獻計獻策!隻望陛下能念在臣妾一片效忠陛下的拳拳之心上,饒過臣妾當初的罪過!”
她的話中,帶著對成帝的無限懼意和敬怕,說明白了之所以前來,就是因為害怕成帝追究她的欺騙之罪,使得原本因為被她欺騙而惱羞成怒的成帝找回了麵子。再加之她說得懇切,成帝一時間心情好了許多,微微思量,而後張嘴問道:“你口口聲聲說要為朕獻計獻策,但不知道你獻的計策是什麽?”
“陛下,臣妾聽聞陛下在充實後宮,廣納權貴之女?”
“嗯!確有此事!”
“但不知,陛下為何不詔於尚書之女,阿然小姐進宮呢?”
“於尚書之女?朕從未見過……她是怎麽樣的一個婦人呢?”
聞言,蕭予綾了然,這充實後宮的事情,既然是周天行一手安排的,周天行又怎麽會將於然安排進去,讓成帝見到呢?
思及此,蕭予綾麵無表情,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於家阿然小姐是什麽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於尚書手握重兵,又極寵他的女兒阿然小姐。且,於家是百年的士族望門。若是陛下能將阿然小姐召進宮,想來於家定會對陛下忠心耿耿,會幫助陛下對付萬家,令陛下無後顧之憂。屆時,陛下便如虎添翼,莫說是對付萬家,便是要成為一代功高的霸主也不在話下!”
“這……可是朕聽聞,那於家的阿然小姐似乎有了屬意的人。且,於家未必願意……聽聞,萬氏向她為萬家大公子提親,她也一口回絕了呢!”
聞此言,蕭予綾一笑,道:“陛下,於家阿然小姐心性高傲,自然是不願意去屈就萬家公子的。可是,陛下不同,陛下是九五之尊,是偉岸丈夫,於家小姐如何會不同意呢?”
聽到蕭予綾對他的吹捧,成帝不由開心起來,問道:“你當真如此認為?”
“臣妾不止如此認為,此番前來,還是帶了於尚書的親筆書信而來,隻望陛下答應於尚書所求。”
說著,她將那本是於尚書寫給周天行的信拿出來,小心站起身,走到他的麵前,雙手呈上。
成帝將信將疑,將信展開。那信裏,本就隻有一個稱謂為君,還有便是於尚書自稱為臣。這樣的稱謂,用在成帝身上,便也是適合的。
加之,成帝不是聰慧之人,一時間被虛榮和喜悅衝昏了頭腦,哪裏會去辨這些真假?
看著信,他連聲大笑,道:“好,好,朕這便下旨封於家阿然為夫人!”
見狀,蕭予綾朗聲道:“陛下不可!”
成帝疑惑,看向她,問:“為何不可?”
“陛下請看最後一句話,於尚書願意誓死追隨陛下,可是條件卻是,要阿然小姐為後!”
聞言,成帝再仔細看向最後一句話,若是君娶小女為正妻,臣願將身家交付。他的正妻,可不就是皇後嘛!
成帝恍然大悟,道:“難怪前番朕命權貴送女入宮時於尚書沒有將他的女兒送來,原來他是要他的女兒為後呀!”
“臣妾以為,現下萬家未除,這廢後之事不宜施行,這封後之事便也不能操之過急……”
聽她之言,成帝頷首,苦惱道:“確實如此!”
“所以,這於然小姐的皇後是暫時當不成的。但是,若是陛下不讓她當皇後,怕是於尚書又不會全心全意幫助陛下……”
“那依你看來,該當如何?”
“依臣妾愚見,不如陛下現下寫一道密旨,冊封於然小姐為後,先讓於家看到陛下的誠意,令其能夠心甘情願的做陛下的馬前卒。另外,再由臣妾從中說合,待他日成事,再行冊封大典。這樣一來,既可以先暫時穩住萬家,又可以令於家為陛下賣命,剛好是一舉兩得!”
“好,好一個一舉兩得!此計甚好,此計甚好!”
成帝連聲誇讚,而後便迫不及待的命人取來紙墨筆硯,親自提筆寫了詔書,又加蓋上了玉璽印章,這才將聖旨交到蕭予綾的手裏。
蕭予綾將聖旨小心接過,恭敬道:“陛下放心,臣妾定然幸不辱命!”
聞言,成帝麵上笑開了懷,道:“你這個婦人雖然巧舌如簧,倒也不是全無用處!此番,真是幫了朕大忙,且說說看,你想要些什麽賞賜?”
“臣妾不敢居功,隻望陛下赦免臣妾先前欺君之罪,臣妾便已足矣!”
“這好說,此事辦成, 便是大功一件,朕定不會再與你計較!”說著,他看向蕭予綾的側臉,發現她肌膚光潔,臉頰嫩紅,不由心思一動,道:“上次朕見你時,你滿臉疹子,好生嚇人。將朕的美人和愛郎都嚇到了,朕便隻當你是醜八怪。今日看來,原來你也是有些姿色的。不如……事成後,朕也封你個夫人,讓你進宮與朕一起享受榮華富貴如何?”
感覺到他的淫邪之意,蕭予綾暗罵他昏庸荒淫,麵上卻是誠惶誠恐,忙又跪拜在地,說道:“陛下,臣妾蒲柳之姿,實難侍候陛下呀!”
說著,她一頓,語重心長的勸解道:“陛下,自古以來,天地有方圓,人間有倫常。凡事,皆有個準則法度,臣妾身為郡王婦,生為郡王的人,死為郡王的鬼!而陛下,是天子,自當以敬天保民為己任,萬萬不可沉溺於酒色之中,這大周的社稷……”
見她說話一板一眼,成帝頓時覺得無趣,又想到正事要緊,便無趣的揮了揮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道:“好了,你退下吧!”
“是!”蕭予綾聞言,高懸的心真正是落了下去,將聖旨小心放到了懷裏,這才施施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