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十一)
接近夏末之時,京城果然來了聖旨,傳召周天行進京,輔佐成帝治理天下。聖旨到後,周天行身旁近臣和幕僚無不開心,紛紛囑咐下人收拾行李,準備入京。
就連蕭予綾都興奮不已,不過,她因為早先就聽了周天行的話,倒並不吃驚。
令人吃驚的是,周天行並沒有下令眾人做準備,而是連夜寫了一份陳情表,述說對成帝的種種感激,及推辭進京為官之事。
眾人嘩然,直道王爺此舉無疑於坐失良機,俱前往勸阻。
蕭予綾聽著下人的回話,一天之內,前來勸說者有百人,周天行全部托辭不見。她有些著急,很是認同眾人的話語,他這是坐失良機。
按照祖製,受了封號和封地的皇家子孫,是不能輕易進京的,這便也從根本上杜絕了諸王掌握政權的可能。如今成帝下詔命周天行進京輔佐朝政,乃是天大的機會,怎麽可以白白錯過呢?
見周天行不見百官和幕僚,蕭予綾開始有些坐不住,急得午飯也未用好。陳情表是早晨被送到京城去的,若是現下他改變主意命人將表追回,倒也來得及。若是再耽誤下去,隻怕是悔之晚矣。
思及此,她顧不得那日周天行不讓她參與朝政的話,命人做了一碗參茶,親自端到書房裏。
走到門口時,她不免忐忑,若是侍衛將她也攔下,她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好在,侍衛見到她,隻是恭敬行禮,沒有阻攔之意。
她的前腳剛剛跨進門檻,便聽周天行輕聲說道:“阿綾來了?”
她一愣,抬首望去,見他正埋首在書上,並未看向門口。她心下納悶,怎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似他早早就知道她要來,所以一直在等她。
她按下心頭怪異的想法,徑直向他走去,將參茶擱在他麵前,道:“王爺,妾見王爺近來操勞,特意命人準備了參茶給王爺提神。”
周天行伸臂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未反應過來時用力一拉,令她旋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一愣之後,準備起身,卻被她緊緊抱住,道:“阿綾,莫動,我很累,讓我抱抱你。”
聽到他聲音中略帶疲倦,她忙側頭看他,見他雙眼中布滿血絲,方才想起他昨夜未曾到房中睡覺,大概是熬了整整一夜。
她的手,在她有意識之前,已經伸了出去,摸上他微帶胡渣的下巴。
“阿綾……”
他低喃著,慢慢用臉和下巴在她的掌心裏來回廝磨。
她掌心一陣陣酥麻,本來想收回手,可見他表情似乎很舒服,便忍了下去,由著他的胡渣在她皮肉上劃過。
過了許久,他終於停下了這個動作,安靜的抱住她,埋首在她的懷裏,呢喃:“阿綾,你來真的是因為關心我嗎?”
“王、王爺此話何意?妾自然關心王爺,王爺是妾的夫君,是妾的天,妾來此自然是為了關心王爺而來!”
“你的天?”說著,他側了側頭,依舊閉著眼睛道:“沒什麽……不過是隨便問問……”
說完這話,他便不再動,緊緊靠在她的懷裏。吸納之間,所有的熱氣都噴在了她的胸前。她的衣服本就單薄,那熱氣直接透過衣料,到了她的肌膚上。
她微微扭動,胸脯立馬在他臉上蹭了一下。她和他俱是一震,她不敢再動。
兩人長久的沉默,沉默得她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嘭!嘭!嘭!
她更加無措,這心跳聲,她自己能聽清楚,想來他靠在她的胸上聽得更加清楚。
才這般想,他忽然伸手罩住了她柔軟的胸脯,喟歎道:“阿綾的心,在這裏……”
他後麵的話,實在太小聲,她根本無法聽清楚。但她隱隱感覺,他說的心,似有深意,絕非心髒這麽簡單。
這個局麵,令她很被動,她要說的話,要做的事,都無法付諸實踐。她的黑色眼珠溜溜直轉,思考著如何逆轉情勢,找到出口詢問他進京之事。
她擰著雙眉想得認真,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抬了頭,正專心的看著她。
半響,他伸手去抹她的眉頭,道:“阿綾因何事而煩心?是因為進京之事嗎?”
呃?她錯愕,看向他,雙眼圓整,嘴巴微張,模樣看上去有些呆傻。
他看著她憨態可掬的模樣,笑了起來,道:“還是這般的阿綾好,心思寫在麵上,不用我苦苦去猜測。”
聽他話中有話,她隻做不知,嬌嗔道:“王爺這是冤枉妾了,妾全心全意為王爺,心思自然要讓王爺知道,如何會讓王爺苦苦猜測?”
他的神色沒有變,隻是一雙深邃眼眸中的熱度淡了幾分,不置可否的說:“本王的王妃真是越來越有禮了!”
說完,他又道:“你若是想詢問進京之事,就趁現下問。若是不問,以後也莫再問,本王不想再提!”
聽到他口氣冷然,一口一個本王,她敏感發現他在生氣!
可他生的是什麽氣呢?她搖了搖腦袋,隻覺得他的心思太過莫測,一會兒一個樣,她全然跟不上。
她想不出來,索性不想,道:“王爺,妾雖然身為婦人,可也有些見識。如今陛下傳召王爺,是何等機會,王爺豈可白白錯過?”
聽她之言,他眼神更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凡事不可太急,急則生變,陛下下旨我便歡天喜地帶著眾人入京,你以為陛下會怎麽想?”
“這……”
“我這個皇兄,我清楚得很。如今,萬家在京城,眼看已是一手遮天的情勢。他迫不得己召我進京,心裏難免也會對我提防。唯有我再三推脫,做出膽小害怕的姿態,方才令他能放下心防,與我一致對付萬家。”
“王爺是說,欲擒故縱?”
“正是!鋒芒太露,隻怕會得不償失。”
“可……萬一陛下真的準了王爺的陳情表,那該如何?”
“那隻是證明,我進京的時機尚未到。不過,阿綾放心,陛下十之八九會駁回我的陳情表。而你想做的事情,也能做成!”
聽到他開頭的話,她的心還來不及落回原地,便聽到他那頗有深意的後句,她一怔,下意識裝傻問道:“王爺在說什麽?為何妾聽不懂?”
她話落,他一把將她推開,力道不大,不至於將她推倒,卻讓她踉蹌一下。
她站穩,乍然失去他溫暖而有力度的懷抱,令她心底好似生生被刮走了一塊,空空一片。
她壓下這種怪異的感覺,小心斜睨他,見他臉黑如玄鐵,忙小聲問道:“王爺何故動怒?可是妾惹了王爺不可?”
他沒有搭理她的話,冷冷問:“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何會回來?”
聽他問起那夜的話,她驚慌失措,半響才鎮定下來,道:“自然是因為舍不得王爺,所以便回來了。莫不是,王爺還惦記著妾那日的氣話吧?”
“氣話?”
“自然是氣話!”說著,她嘟起了嘴,頗為委屈的說:“那日妾以為王爺在路美人處歇息,所以一時不忿,說了違心之言,還請王爺見諒。”
她這番話,可算是實話。她是聰明人,知道當無話可說時,最好的方式便是說實話,唯有說實話,才能取信對方。
隻是,周天行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的實話而轉暖,他輕輕閉眼,好似十分疲憊,顫聲說道:“阿綾,在你看來,我不僅不值得信任,更加蠢不可及吧?”
“王爺這是何意?王爺智者,妾怎麽敢……”
“你不敢?”他嘲諷一下,豁然睜開眼睛,死死盯著她,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關心我進京之事,時常詢問下人要如何與宮中人取得聯係,又到處打聽於然的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話到了這個份上,蕭予綾倒也不慌張了,問:“哦?原來王爺如此關心妾!即是如此,妾倒是很想問一下王爺,王爺以為妾要做什麽?”
“你要和宮裏的周炳取得聯係,想要故技重施,將於然也弄進去!”
她身軀一震,他竟然洞悉了她的心思!她確實是這個想法,於然的父輩權勢過人,她想要報仇,唯有利用周炳,利用成帝。
心事被說穿,她不但不心虛,反倒是憤怒!因為故技重施這四個字而憤怒,這讓她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那時候的她,一心為他。
曲英被送進宮的時候,她懼怕他誤會,找他解釋,他卻回避了這個話題。那時不懂,現在才明白,原來他的回避不是因為相信了,而是因為根本不信任她。
此時想來,更是悲哀!無論她如何對他,他終是不相信她的!
這種悲哀,讓她冷冷一笑,若是早先她還有過猶豫,還曾為他擔心。現下,她隻覺得,這樣的他,不值得她費心!
她譏誚一笑,道:“王爺多心了,南國夫人之事,並非我所為。”
他蹙眉,十分不喜她那樣的眼神,道:“縱使以前不是你的主意,難道此番你沒有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日我還以為你是心中有我,才會讓我答應一年內不和於家定婚約。後來看你的所作所為,猜測你的心思,怕是更多在朝政上,在於然身上吧!”
問完,也不等她答,他又說:“阿綾,你做別的事情,我都可以縱容你,唯獨此事,你實在是糊塗,那於家豈是曲家能比的?你……”
“王爺!”她提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道:“王爺誤會了,妾沒有別的心思,隻是想讓孩子和妾有個安身之所而已。至於於然小姐,妾不過是個沒有祖輩蒙蔭的婦人,如何敢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安身之所?”他臉色微白,道:“好,好得很!”
見他說得咬牙切齒,蕭予綾因為憤怒而失去的理智終於回來。她忙斂了表情,道:“王爺息怒,妾自知有錯,請王爺責罰!”
“滾,你滾出去,以後未得本王傳召,你不得到書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