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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一)

  阿金正在灶房中生火,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的銀錢,夫人該知足才是。現下,家中並不缺少銀錢,何苦出去奔波,好生將阿翼養大才是正經事,莫要總想跟著商隊往外跑。


  正在外麵院子裏劈柴的劉蠻一言不發,依舊揮舞著手裏的斧子,砰砰砰的砍著柴火。


  阿金在裏麵說了半響,見無人搭理他,他將火生好後,裝了水在火上燒,一瘸一拐的走出灶房,走到劉蠻的麵前,狠狠說道:“我說你真是人如其名,就隻有一些蠻力而已。我苦口婆心的勸諫夫人,你倒是也說句話呀!”


  劉蠻一愣,而後轉頭看向正坐在門口,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計劃著坐完月子就出去掙錢的蕭予綾,道:“我說什麽?”


  頓時,阿金被氣得嘴巴都歪了,用完好的那隻腳狠狠在地上一跺,道:“你這個沒有見識的蠻人,夫人出身不凡,如何能讓她去做下作的商戶?且,小公子生來是富貴命,若是成為商戶子,那便是被人嘲笑的下作之人……”


  麵對阿金的恨鐵不成鋼,劉蠻卻是疑惑說道:“可……阿綾做得開心呀,你何必管那許多?且,孩子還小,你又怎麽知道他的想法呢?”


  聞言,阿金更加氣憤,連連扼腕,隻道雁雀難知鴻鵠之事,不由憤憤瞪著劉蠻。


  劉蠻卻是憨厚一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麵前發火的阿金,欲言又止。


  抱著孩子的蕭予綾看著這一切頓時笑開懷,尤其是阿金無奈的神情與劉蠻不解的神情對比起來,令她更加想笑。


  她笑,笑得仰天俯地,一激動,不小心從椅子上麵摔了下來……


  “啊!”


  蕭予綾因為這一摔,大叫著從夢中驚醒,看到客棧裏陌生的壞境,初始有些茫然。待過了一會,她方才清醒過來,阿金和阿蠻都已經不在,他們一起生活過的江南小院也付之一炬。


  那些歡笑,那些嬉鬧,那些生活中的絮絮叨叨,全然都是虛假,如今什麽都不存在,如同小院一般,隨著一場災禍離她而去。


  她心裏,一下空蕩蕩的一片!靈魂深處的哀戚和悲傷立時湧上來,將她悵然而空寂的心填滿,令她無助的抱住自己的雙膝。


  都說夢由心生,自從阿金和劉蠻死後,她不止一次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沒想到,今夜就做了這樣一場夢,夢中她因為願望實現而歡快無比,還隱隱感歎真好,那場災難真是錯覺,真好!

  隻是,夢醒之後卻一切成空。殘酷的現實,便如同這黑暗的夜晚一般,令她無法逃避,隻能身處其中。


  就如那詩句一般:別中還夢別,悲後更生悲。覺夢俱千裏,追隨難再期。翻思夢裏苦,卻恨覺來遲。


  她喃喃念著這詩句,頓生感歎,不經曆生死,這樣的詩句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經曆了,當真是悲不可言。


  她如同過去的十幾個夜晚一般,將睡得香甜的孩子從床的裏側抱起,而後僅僅的抱在她的懷裏。唯有緊緊抱著孩子,她方能感覺一點溫暖。


  但是在這個冷清的夜晚,因為剛才的夢,她的悲哀根本無法壓抑下去。即便是孩子的溫暖和恬靜,也終是無法令她平複心情。


  她忽然哭出了聲,難道這一輩子,都要如此度過嗎?將一生的時間,用在追悔和回憶之中?


  不,她絕不能如此!


  十幾天的徘徊,十幾天的猶豫,因為一個夢,她終於下了決定。無論是為了活著的孩子,還是為了死去的親人,她都不能做個整日裏以淚洗麵的弱婦人!


  她想,這個時代,士族和皇家便是天,庶族和寒門便是螻蟻,所謂的青天大老爺,純屬世人找不到寄托的臆想而已。這臆想,隻是因為寒門之人有不平而無處申的無奈之舉。


  她不是懦弱的人,更不是低如螻蟻的順民!


  活,她要靠自己活;尋公道,她也要自己去尋!


  這般想清楚,她豁然開朗。她想,能找到一點目標真好!她要盡一切,為她的親人們,討回公道!


  發生在她身邊的不平之事,她終要將它沉冤得雪!

  打定了主意,。她開始細細的思索,能派人對付她的人,無非就是幾個,周天行、周天行身邊的婦人或者皇城的成帝和萬太後。


  她可以肯定,周天行不會狠心如此,對待一個刑風和秀荷,他尚且有情有義,何況是她?


  那麽,便是他身邊的婦人或者宮裏的人了?是誰呢?


  他身邊的婦人可能,鏟除了她和阿翼,她們的位置就能得保。隨即,她又想到於然早早就知道她懷孕的事。這般說來,於然的可能性很大。


  還有便是成帝和萬太後,這兩個人,也可能因為利益關係將她視為眼中釘。


  一時之間,蕭予綾想不出來到底是誰下的手,索性也不再想,隻是用手背擦了眼淚,對孩子說道:“阿翼,走,我們找你的父親。我們的仇人,若是他身邊的婦人,我們就攪得她不得安寧,奪走她在乎的一切,再讓她為叔叔們償命。若是皇宮裏的人,我們就幫你父親奪走他的一切,要他們嚐嚐我們今日的痛!”


  ……


  書屋內的周天行大怒,拂袖一推,將書案上的折子全然推在地上。還沒有消息,竟然還沒有消息!


  他死死的瞪著跪在地上的刑風,氣得喉頭處有股子淡淡的腥甜味。他從未下令讓刑風回鹹陽城,可現下,刑風卻擅自回來了,該帶的人一個也沒有帶來。還支支吾吾的說蕭予綾和別的丈夫誕下了孩子,這一輩子怕是再也不會回鹹陽城。


  她和別的丈夫誕下孩子?他冷冷一笑,那個孩子,必然是他的!

  當他收到刑風半路傳來的回信時,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連夜又飛鴿傳書再讓刑風折回去。但是,為時已晚,蕭予綾竟然失去了蹤影。他們住的地方,也已化為灰燼,那個陪伴蕭予綾的跛腳人竟然死於非命!


  這都多久了,一個月了吧。一個月來,他寢食難安,閉上眼睛便是蕭予綾的尖叫聲和孩子的哭聲。


  是他糊塗,當初隻因為刑風是追蹤的好手,便要讓刑風去江南!他怎麽就沒有考慮過,刑風也是最不知變通、最憨厚的人!被她說幾句氣話,不知道仔細思量,便悻悻然離開!

  若是,他換了旁人去,比如王虎,會不會一切就不同呢?

  又或者,他自己去?要是他自己去了,現下他不僅找回了她,還能見到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據刑風說是個男孩子,被她取名叫做阿翼。這才出生多久,連牙牙學語都尚未開始,便要麵臨巨大的危險。


  若是,若是她們已經不在人世了……


  想著這些,周天行心頭火氣亂竄,開始劇烈的咳嗽,咳著咳著,感覺嘴裏的血腥味越加重了。


  刑風忐忑,見他終於不再發火,又聽他劇烈咳嗽,方才小心抬頭看他。這一看,不由大驚,道:“王爺,你咳血了!”


  周天行也有些怔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中可不就是猩紅的鮮血。原來,他又咳血了。


  見狀,刑風不禁開始自責,是他蠢笨,竟然將王府的小公子當做他人的孩子,竟然被人假冒的飛鴿傳書騙到。


  刑風想再次領命去找蕭予綾母子回來,隻是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便聽周天行說道:“你下去做準備,咳咳咳……本王……明日出發去江南……”


  “什麽?”刑風驚得失了態,忙不迭的又道:“王爺請三思,如今時隔一月有餘,王妃她……”


  ‘咚’的一聲,刑風話還沒有說完,便感覺腦袋上麵一陣劇痛。待他伸手去摸,方才發現濡濕一片,將手掌放到眼底一看,全是猩紅的血。而在他的腳邊不遠處,正躺著一方銅硯。


  周天行扔硯台打完刑風,看著他頭上的傷,半分不覺得愧疚,胸脯尚在劇烈起伏,惡狠狠的說道:“你住嘴,若阿綾和孩子真有什麽……你便去殉葬吧。”


  刑風虎軀一震,卻沒有為自己分辯,隻是說道:“王爺,請再相信風一次,若是這次風找不回王妃和小公子,風願一死賠罪!”


  周天行咬牙切齒的問:“你要本王如何相信你?”


  問完又道:“這個孩子,應該是在進京時就有了……本王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是本王大意,竟然忘了跟你說……”


  聞言,刑風手腳冰冷,孩子在進京時就有了,那他和秀荷豈不是差點害了王爺的子嗣?

  他怔怔跪在原地,周天行卻是不耐煩了,怒道:“還不退下做準備,難道本王使喚不得你了?”


  刑風欲言又止,很想勸諫周天行請大夫看看身體,可對上他一雙焦急的眼神,刑風再次清楚的意識到,若是這次找不到蕭予綾和孩子,所有的勸諫對他來說都是枉然!


  刑風不禁想哭,是自己無能才會如此。思及此,刑風深深一拜,道:“請王爺保重,風這便去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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