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九)
蕭予綾冷冷看著刑風,不僅嘲諷一笑。周天行請旨追封何語為王妃之事,在他人看來是情深意重之舉。唯有她清楚,他不過是要給天下賢士一個交代,給太傅何明那據說有三千的門生一個交代。
若他真有情,為何不請旨封蕭予綾為王妃?雖說,其中自是少不了曲折,也免不了麵對朝廷的質疑,可人死事大,他怎麽不衝動一回?
她這般想著,懷裏的孩子好似知道了她的不悅,哇哇哇的哭得更加大聲起來。
她忙俯首,抱著孩子輕哄,道:“阿翼莫哭,阿翼莫哭……”
正在犯愁的刑風見此狀,雙眼一亮,阿翼?該是一個小公子了!思及此,他開口說道:“王妃,縱使你不願意回去,也請為小公子考慮。他若長在王府,將來說不定是郡王府的世子!”
蕭予綾輕拍孩子的動作一滯,刑風的話不無道理,她身為母親,如何會不為孩子考慮?
但,轉而又想,周天行以後有的是孩子,而孩子的母親身份如於然那般顯赫的也大有人在。
若是孩子回去,或許做不成世子,反倒丟了童真,更甚者可能還會連帶性命一起丟失。
她寧願孩子沒有顯赫的身份,一定要快快樂樂的長大,正如常言所說那般,我願生兒愚且魯,無病無災到公卿!
她又開始輕拍孩子,隻當渾然不在意刑風的話,漫不經心的問:“這孩子並非王爺的,如何能做王爺的世子呢?”
刑風虎目圓睜,訥訥問:“這、這難道不是你所生的孩子?可我聽穩婆說她親手為你接生的……”
“阿翼當然是我生的孩子,隻是他的父親,另有其人!”
刑風再也無法從容,他疾步上前看孩子,孩子一張小小的臉,五官尚未長開,什麽都看不出來。自然,也無法看出這個孩子長得像誰。
刑風開始原地踱步,來回的踱步,麵上真正可以用焦頭爛額來形容。走了大約一刻多鍾,他終於停下來,定睛看向蕭予綾,語重心長的說道:“阿綾,婦人的名節是大事,你萬不可因為置氣而胡亂說呀!”
蕭予綾頷首,道:“這個道理我省得,所以,我萬萬不可為了攀龍附鳳,而讓孩子錯認了他人做父。”
見她說得坦蕩,刑風將信將疑。在他心裏,婦人的名節和丈夫的尊嚴一般,沒有誰會憑空捏造了毀掉自己的聲譽。
可,他想到她對周天行的情意,又有些動搖。
他又看了孩子一眼,道:“若這個孩子不是王爺的,那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你對王爺一往情深,如何會……”
蕭予綾笑,說:“自然是與我同住之人。”
“阿金?”刑風搖頭,道:“絕不是他,他稱你為夫人,言行中對你十分恭敬,且為你接生的穩婆也說阿金隻是你的仆從。”
“自然不是阿金,這個孩子的父親,叫做劉蠻。現下出去打柴去了,稍後可能會回來。若是阿風想看,倒是可以見上一麵。”
她的說法,不由得刑風不信。
他看著她的目光,立馬轉為冰冷和憤恨,譏諷道:“你不過是毫無貞潔可言的下作婦人,不配冠以何太傅的姓氏!”
麵對他的怒氣,蕭予綾倒不是很在意,說:“我本也不是何太傅的女兒,想來王爺未曾告訴過你。說起來,我和他不過是兩個不相幹的人。我未與他成婚,更不曾與他有約定,我想嫁人自嫁人,怎的就沒有貞潔了?”
“你、你不是何語?”
“自然不是。若是不相信,你大可向你的王爺求證。”
“可、可王爺他……”
“好了!”蕭予綾麵上露出不耐的神色,道:“我兒啼哭不止,全因你在此吵鬧,還請你高抬貴手,退出我家。”
“不,我不能走,王爺命我將你帶回去。”
聞言,蕭予綾臉沉如水,譏諷道:“刑侍衛好生奇怪,當日我在王爺身邊,你對我多有不滿,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為何今日我如你所願離開了鹹陽城,不再做妖惑王爺的婦人,你卻不依不饒的纏將上來?身為大丈夫,你之舉動,豈不是太過可笑?”
刑風的臉色不好看,似青似白,支支吾吾道:“你縱使、縱使不是何語小姐,你也是王爺的婦人,怎可做嫁於他人?再說王爺……”
“住嘴!”蕭予綾大吼一聲,甚至不管懷中孩子也被她嚇到,義正言辭的說:“我與王爺不過是主子與幕僚,我未收他的聘禮,未與他定結婚約,怎麽算是他的婦人了?且,我如今已經嫁作他人婦,你卻苦苦糾纏,還找上門來,難道就不怕傳出去毀了王爺的名聲?”
“這……”
蕭予綾大有咄咄逼人之勢,又道:“聽著刑風!無論你是想殺我,還是想將我帶回王府,都是欺淩百姓之舉。我就不信,那個被人譽為大仁大義的賢王不懼怕天下的口誅筆伐!”
刑風被她問得一張國字臉脹紅,幾次開口,卻找不到說辭。仔細想來,她若不是何語,與周天行確實沒有任何關係。即便她做過王府的幕僚,可,在這天下,幕僚從來最是自由,擇明主而棲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就連大聖人,不也為了選擇明君而奔走於六國之間嗎?
刑風耷拉著腦袋,他確實不能把她帶走,更不能因為她嫁於他人而將她殺了。
隱隱約約中,刑風感到她的話有些強詞奪理,可他卻找不到能反駁的說法。一時間,他尷尬站在原地,手腳皆是無措。
恰逢此時,院中傳來劉蠻的聲音。頓時,蕭予綾臉上一喜,兩顆黑臉眼珠溜溜一轉,喚道:“阿蠻,你進來抱一下孩子,家中來客人了,我需好生款待。”
劉蠻因為在此住久了,被她使喚倒也不覺得奇怪,忙應了聲,將柴火放好,大步走了進來。
見到刑風,劉蠻微微一愣,而後一言不發,將孩子從蕭予綾手裏接過來站在一旁。
刑風再也呆不下去,蕭予綾喚麵前的丈夫為阿蠻,想來便是她所說的劉蠻了!孩子、男人,現下都出現了,哪裏還容得他不信?
他連忙告辭,不等蕭予綾答話,便退了出去,好似屋內有洪水猛獸一般。
又過了幾日,刑風雖然沒有離開江南,卻也沒有再去打擾蕭予綾,他在思索如何向周天行說明蕭予綾已經嫁作他人婦、甚至還生了孩子的事情。
自從小閣樓失火後,他忽然意識到,他曾經的想法錯了,錯得離譜。他以為蕭予綾不出現在王爺身邊,王爺便還是仁義賢德的王爺,可蕭予綾消失這段時間,王爺的表現,不過是具行屍走肉而已。
這次奉命前來,他是存了萬分的誠意,甚至暗下決心,隻要能勸回蕭予綾,他可以以死謝罪。
可,事實,和他的預想相差太遠。
他甚至有些弄不清楚,她死或者她嫁為他人婦,哪一樣更讓他的王爺受不住!
他尚在犯愁,一個侍衛跑了進來,邊從一隻信鴿的腿上拿信、邊說道:“刑侍衛,鹹陽有上諭。”
聞言,他忙不迭上前,從那個侍衛手裏接過紙條,展開一看,唯有兩字而已:速回!
他不禁鬆了一口氣,王爺下了旨意,便不用他苦苦思量。
他沒有任何的猶豫,當天便帶著王府的一幹人等動身,趕回鹹陽城。
蕭予綾提心吊膽了幾天,見刑風沒有再來打攪她,後來,還曾讓劉蠻前往打聽消息,得知刑風已經帶著眾人離開。
她不禁放下心來,想著刑風大約是相信了她的說辭。
不是沒有想過搬家,可因為當今成帝陛下昏庸,雖然不至於兵荒馬亂,卻也是民不聊生。加之,士族遍地,若是到了它處,未必有這個小鎮的寧靜和安定。
而且,她暗自慶幸周天行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以他驕傲的性子,大概互相信刑風的稟告。屆時,知道她有了別人的孩子,如何還會命人找她?頂多,就是憤怒幾日,便永遠將她當做已死的人了!
前思後想一番,她安下心來,整日裏除了帶孩子,便是盤算著掙錢之道。
轉眼間,孩子到了滿月。因為沒有什麽親戚和朋友,蕭予綾隻是和阿金還有劉蠻一起,豐盛的吃了一頓而已。
蕭予綾要帶孩子,沒敢喝酒,阿金和劉蠻的性子好似十分高,連連推杯換盞。
待他們酒過三巡,劉蠻忽然看著蕭予綾嗬嗬嗬笑,問道:“阿綾,你是王妃,還是一個喪夫的婦人?”
蕭予綾一怔,而後一言概之,答:“我現下沒有夫君。”
她這說法,聽在劉蠻的耳裏隻當她真是死了夫君。轉而一想,那日的侍從大概真是弄錯人,若他真是王妃,怎麽還會任她流落在此地呢?
她,無論多麽好強,都隻是一個沒有丈夫依靠的婦人!還帶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孩,以後該如何在世上生存?
想到此,他心頭一緊,再加之酒勁上頭,他竟然脫口說道:“阿綾,不如改嫁於我吧!”
話落,四周一片靜謐。
早已喝多了的阿金根本反應不出劉蠻的話,隻是兩眼一翻,噗通一聲靠在桌上睡去。
蕭予綾對於劉蠻的話不是不吃驚的,從那個教書先生的事情後,她便知道,這個世界對女人是何其殘酷。若是女子想要改嫁,又是多麽不易。
劉蠻能這麽說,確實令她有了些自信和感激。
最後她笑了,張嘴欲拒絕他。
還不等她說話,劉蠻卻跟著阿金一起,噗通一下倒在了桌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