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求月票加更)樹欲靜而風不止(二)
蕭予綾正在抹眼淚,遠處走來一個跛腳的男子。此男人看上去二三十歲,個頭不算高,國字臉,一雙厚唇顯得他憨厚無比。
此男子,正是蕭予綾在鹹陽城中遇到的乞人——阿金。
他走近,見到蕭予綾抹眼淚,大驚失色,忙用手扯了他的跛腿,疾步上前,道:“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蕭予綾將手放了下來,忙道:“沒事,剛才起風,一不小心沙子迷了我的眼睛。”
答完,蕭予綾又道:“不是說了不要叫夫人,喚我阿綾即可嗎?”
“這個使不得,使不得!”
見他如此慌張,蕭予綾也不再勉強,這個時代的人,尊卑觀念已經深入骨髓,哪裏是說改就能改!
她看向他空空的雙手,道:“你的橘子可都賣完了?”
聞言,乞人阿金立即眉開眼笑,答:“都賣完了,得兩貫又八百文錢。”說著,他獻寶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脹鼓鼓、沉甸甸的袋子。
蕭予綾看了一眼那錢袋,道:“好了,你快些收好吧,財不露白,小心惹來奸人。”
乞人阿金忙把銅錢放到懷中,連連點頭,又道:“夫人,你怎麽知道這柑橘過江向北以後能賣個好價錢?”
“春秋時的晏子說過一句話,橘生於南則為橘,生於北則為枳。”蕭予綾答完有些怔愣,她所處的位置確切一點應該是淮南的小鎮才對,隻是,當地人好像不這麽叫,這個時代或許真的是曆史上的一個空缺。
“何意?”
她回神,答:“柑橘要生長在溫暖的地方,北麵氣候寒冷,種出來的隻是苦澀的小枳子而已。現下是新年,很多人都要趕著到寺廟中祈福,柑橘香甜而多汁,既能讓她們解渴又因為樣子喜慶十分適合做供果,所以不管是窮人和富人都會花錢買上幾個。而在這裏,因為太過常見,反而不值錢。”
“那我明天再去賣?”
蕭予綾搖頭,道:“不了,你已經連賣了幾天,怕是開始有人效仿了。這種東西,隻要買的人多,便也賣不起價錢了。且,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乞人聽得似懂非懂,又問:“那我們該賣什麽?”
“等過完年,我會四處看看,咱們就先做點小的倒買倒賣,等有錢了再做大生意。”
“倒買倒賣?是何意?”
“就是利用兩地差價買進賣出,賺取差額。”
“哦!”乞人阿金依舊一頭霧水,卻很堅定的頷首,道:“夫人是有見識的大家子,以後我都聽夫人的!”
兩人開始慢慢往家走去,間或說點無關緊要的話。
忽然,走在後麵的乞人阿金拍了拍腦袋,道:“對了,夫人,今天有個人在寺廟門口打聽一個婦人,那婦人還與夫人同名呢!”
蕭予綾的身體一震,難道是周天行發現她並沒有死,所以派人來找了?
乞人因為看不見她的表情,所以沒有注意她的變化,又繼續道:“開始我還以為他找的是夫人,後來仔細一問並不是!”
“不是?”
“那個人,看著十分壯碩,卻滿麵的苦寒,沒有半點貴氣。他要找的人,據說是他走失的媳婦兒,如此說來,便不是夫人了。”
蕭予綾聽到這裏,好半響沒有說話,難道是劉蠻嗎?劉蠻還在找她?過了這麽久,不是早該放棄了嗎?
思及此,她問道:“你對那人可有說過什麽?”
乞人阿金搖頭,道:“夫人的夫家不在了,我怎敢亂說話?這是關係夫人名節之事,這點輕重我還是省得的!”
“以後你若再見到他,盡量避開吧。”
“是。”
……
轉眼到了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這一天,春回大地、萬物複蘇,開始進入春播的好時期。
有道是二月初二龍抬頭,天子耕地臣趕牛。為了彰顯皇室對農事的看重,大周朝從高祖開始便會有陛下親耕、大臣隨行,或者其他皇家貴族子弟下地親耕之舉。
永業帝在位十八年,此舉從未間斷過。到了成帝這裏,因為成帝荒淫昏庸,自然沒有人再提此事。反倒是周天行,因為深受其父永業帝的影響,每年二月初二皆會選一處農田親自下地參與春播之事。
這天早早的,周天行便換上了方便幹活的布衣,率領鹹陽城內大小官員趕往郊外的農田中。
耕地的工具早早已經備好,官員們挽了褲腳,跟著周天行紛紛下地。
原本,隻是做個樣子,讓天下人知道定安郡王賢德便可。但今天的周天行,好像卯足了勁,趕牛的官員已經在心裏叫苦不迭,他還埋頭苦幹,大有不將這一片地耕完不罷休的架勢。
抬眼望去,茫茫一片地,若是耕完,隻怕眾人都要累斷了腰。
從早上到中午,他竟然一刻沒有停歇過。
他不說休息,別人哪裏敢休息?忍受著滿身的汗水和滿腳的泥土,麵麵相覷的跟著他。
到了午膳時分,遠處走來一群端著飯菜的婦人,那飯菜的香味四處飄散,傳到眾人的鼻子,引得本就饑腸轆轆的人一陣垂涎欲滴。
眾人皆以為這是郡王府的下人送午膳來了。待那些個婦人走近了,人們方才看清楚走在最前方的婦人麵貌。
有人驚道:“那不是於家的阿然小姐嗎?她不是早已經離開鹹陽城回京了嗎?怎會在此出現?”
周天行抬首看去,見到於然正對著他粲然一笑,他的眸子立即一沉。
於然走近,好似沒有看到周天行眼中的不悅,徑直說道:“王爺,然前日到明瑞侯府代替母親給外祖母拜年,剛巧聽到王爺今日親自春耕之事。然以為,春耕乃是天下大事,然雖為婦人也該出些力才是。可惜,然手不能提、肩部能扛,思前想後,終於讓然想到,何不如為各位忙於春耕的丈夫們做些飯菜,令大家更有力氣幹活。”
話畢,讚譽之聲響起。
“都道於家阿然小姐賢惠,今日一見,此言不虛!”
“阿然小姐對王爺之心,對天下之心,令人敬佩呀!”
“王爺好福氣呀……”
“這世上,怕也隻有王爺這樣的丈夫才能和阿然小姐匹配!”
“如此賢惠婦人,王爺應該早早娶回家中才是!”
……
在這議論聲中,於然嬌羞的看向周天行,周天行依舊麵無表情。
她對他的冷淡渾然不覺,依舊笑意盈盈,朗聲說道:“諸公請不要如此說,然愧不敢當!然這裏有一言,想說與王爺及諸公聽。”
她話落,眾人安靜的看向她,靜待她的下文。
她盈盈一拜,道:“想來諸公都知道阿語妹妹新喪之事……”
說到這裏,她微微一頓,環視一圈,繼續說道:“王爺是重情重義之人,言及要為阿語妹妹守節三年。古來,皆是婦人為丈夫守節,如今王爺竟願意為婦人守節,此乃仁善之舉。家父為此暴怒,諸公為此進諫,然卻以為,郡王乃是偉丈夫,天下該敬佩而非責難。郡王此舉,不僅為私情,也為大義!阿語妹妹,可是天下大賢——何太傅的遺孤呀!且,然以為,如此偉丈夫,當是天下婦人的良配。然有幸能與郡王相知,豈能不體諒他的心意?今,然在此懇求各位,勿要在為郡王守節之事進諫,然尚願意等三年,難道諸公反而等不得嗎?”
她話落,群臣連連頷首,看著她的目光,除了讚賞還有敬佩。這個婦人,有見識,有廣闊胸懷!
就連一向主張何語為正妃的鄭明遠到了此時也露出欣慰之色,舉步走出,對著周天行一拜,道:“郡王,阿然小姐重情重義,且識得大體,實乃王妃不二人選!”
此話一出,眾人附和,道:“阿然小姐實乃王妃不二人選。”
周天行暗暗歎了一口氣,手下意識的伸向懷中,摸了摸被巾帕包裹著的信箋,道:“此事,三年後再議!”
“這……”
眼見眾人麵露不讚成之色,於然又是大方一笑,道:“諸公何必著急,難道忘了然方才的話?然願意與諸公一起,等候郡王三年!”
周天行看向她,眼中神色不明,道:“多謝於然小姐體諒。”
於然一愣,細心的注意到他喚她於然小姐,而非阿然。本欲勸說他不必如此生分,可轉念一想,她真正的敵人已經死了,三年裏其他婦人都沒有機會。而三年後,即便她沒有大好年華,卻博得了天下人人讚譽的美名,這王妃之位,舍她還有誰?
她麵上依舊是寬容的笑,答:“郡王客氣了!”
眾人無話,開始聚到一起吃午膳。
膳畢,周天行準備再次下地耕地,忽聞有人高聲喊道:“聖旨到,聖旨到,定安郡王周天行速來接旨!”
眾人聞言一驚,京中有旨意,竟然沒有提前接到消息。
轉眼間,五六十個侍衛護送著三輛四輪馬車駛到了他們跟前。
馬車停下,一個手拿明黃色聖旨的太監走了出來,高聲喊道:“定安郡王周天行,跪聽接旨!”
周天行率眾人上前,伏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定安郡王周天行乃天下之肱骨,皇族之楷模,朕身為其皇兄深以為傲。朕時時思量先皇之淳淳教導,惟願傳承敬天順民之道,做仁義之君,施兄友弟恭之舉。今,朕於京城之中聞得胞弟之妃辭世,朕深感悲慟,每每想到皇弟之境遇,便夜不能寐。特此賜下美人十人,黃金百兩,慰藉朕之皇弟。望皇弟早日振作,勿負朕之期望!欽此!”
“臣,謝陛下隆恩!”
周天行說完起身,上前恭敬的將聖旨接到手中。
傳旨太監對著周天行頷首,而後扭頭,向著後麵的兩輛馬車朗聲道:“請美人下車!”
話落,馬車車簾被掀起,身著華服的婦人一個接著一個,施施然走出馬車。這些美人,個個不同,環肥燕瘦、玲瓏高挑、端莊豔麗,一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