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十)
蕭予綾歡天喜地的為周天行清洗身上的血漬,宛如他是塊上好的翡翠,硬而易碎,她需小心對待。她的手拿了巾帕,在他身上輕輕、細細的擦拭。
周天行泡在浴桶中舒服的眯眼,間或看向忙碌的蕭予綾,看她額頭的汗滴,看她緋紅的臉頰,看她因為熱氣而鮮豔欲滴的唇瓣。
總之,看著她為他忙碌,他心裏感到一陣滿足。
昨夜的他,因為看到她滿身的血,因為知道居然有人敢對他身邊的人下手而太過氣憤。氣憤之後,他一夜難眠,殺齊越可以說是衝動之舉。
待到將齊越殺死後,在回來的路上,他也曾生出微微的後悔。
畢竟,他殺死的是一個侯府的大公子。而且,他還是為了一個婦人斬殺貴族公子。
可此刻,看到蕭予綾那雙笑眼,看到她心懷感激的樣子,他那點後悔煙消雲散。若是時間倒回,重來一次,他仍舊會殺了齊越,殺了這個敢背著他對蕭予綾動手的男人!
他再次看向她光潔而緋紅的臉頰,生出一陣陣的慶幸,幸虧她是個聰明而勇敢的婦人,不似那些膽小、蠢笨的貴女。那些貴女遇到了危險隻會哭泣和尖叫,而她遇到危險時總是有勇氣和智慧去麵對。
幸虧她是如此的獨特!不然,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婦人不懼怕他,也再也不會有一個婦人隻是因為在乎他而在乎他,更不會有一個婦人總是有千奇百怪的見聞和想法。
感受到他的注視,蕭予綾抬首,對上他黑亮的眼睛,不由一笑。
這一刻,她隻覺得空氣都帶著香甜的味道,他什麽都不用做,隻是看她一眼,她便能接受到濃濃的情意,便能笑意盈盈。
看著她笑,他一向僵硬的臉部也放鬆下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相視笑了一會,他伸手,摸著她的臉,指腹在她的臉蛋上麵打圈圈,柔聲問道:“昨夜發生那樣的事情,你害怕嗎?”
“怕,怕得要死。逃出來時,我的心肺都在顫抖,抖得好像要把身體震破了一般。”
聞言,他露出憐惜的聲色,問:“那現在呢?還怕嗎?若是怕,便命人弄些安神的湯藥給你。”
她輕搖螓首,答:“見到你以後就不怕了。”
他因為她這句話而滿足,因為有他,她就能安下心來!沒有什麽讚美比這句話更讓他生出身為男人的自豪感。
他覺得他的胸口脹鼓鼓的,躺在裏麵的一顆心好像一個上好的牛皮鼓,隻因為她而響徹四方。
他抱住了她,不管她身上穿著衣服,也不管他身上濕漉漉的一片。就是緊緊的抱著她,無關欲,隻是因為想要感受對方。
蕭予綾一愣,便放下了手中的巾帕,回抱住他。
正在這時,女子突兀的嚷嚷聲在帳外響了起來,打破他們二人之間的靜謐。
“郡王,郡王,你在哪裏呀郡王?”
“貴女請回,王爺正在沐浴,不便見你。”
“讓開,我哥哥為了郡王而死,難道我還不能見見他嗎?”
“貴女有什麽事請稍後再來。”
“讓開,你們讓開,我要進去,我要見郡王……”
……
聽著外麵越來越喧嘩,周天行微微蹙眉,鬆開了蕭予綾,起身跨出浴桶,漫不經心的罩上了衣袍,方才道:“請貴女進來。”
話落,齊霞倏忽闖了進來。
當她看到帳中衣衫濡濕的蕭予綾時,明顯一愣,而後雙眼垂淚,問:“敢問郡王,我的兄長是因何而死?”
周天行的眼瞳在齊霞不注意時縮了一下,而後麵不改色的答:“本王與眾人到深林之中狩獵,本王因為見到了紅狐而一時興起,不管不顧的縱馬狂奔,一時不察與眾人走散。路遇你的兄長齊越,便與他結伴同行。誰知,有刺客向本王射箭,齊越英勇無比,以身擋箭……哎!真是天妒英才!”
說著他一頓,聲音放柔了許多,道:“本王知道你很難過,本王又何嚐不難過呢?隻是,齊越是忠勇之人,你身為他的妹妹也該勇敢堅強些才是!”
齊霞沒有理睬他後麵的一句話,而是露出一個諷刺的表情,提高聲音問道:“是嗎?王爺真的和我一般難過嗎?”
“當然!”
“可為何我看不出王爺的難過之情呢?”
“你這話是何意?”
“我看王爺歡快得很!”齊霞指向了蕭予綾,道:“你若真為我的兄長難過,怎麽會有心思與這個下作的男寵在此戲耍?”
“大膽!”
“嗬嗬……王爺如此憤怒莫不是惱羞成怒吧?你看看這個男寵,渾身濡濕,而你也……若是別人看到你們這副樣子,隻怕無人會相信你真的難過!”
齊霞話落,帳簾被掀開,又闖進來一人。蕭予綾定睛看去,此人她認識,乃是齊家的二公子。
齊霞見狀道:“二哥,你來得正好,我聽聞大哥死得蹊蹺,你快與我一起……”
不等她說完,齊二公子已經衝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連聲說:“郡王請恕罪,我這妹妹幼年時受過驚嚇,因而有些失心瘋,每到傷心之時便會犯病。今天大概因為兄長的死而刺激到她,令她神誌不清,方才會跑到郡王的帳中瘋言瘋語。”
“嗚嗚嗚……”齊霞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話,更不敢相信說這話的人是她的二哥,遂睜大了眼睛,死命的掙紮。
齊二公子依然牢牢的捂住她的嘴,又道:“還請郡王放寬心,我這就將她好生看管起來,斷然不會讓她的失心瘋嚇到旁人。”
周天行頷首,道:“如此甚好!關於你兄長的死,本王十分愧疚,遂想將魚鎮以西的百畝良田交與你侯府看管,你看如何?”
聞言,齊二公子喜上眉梢,瑞命侯府的封地本就不多,而且還全是貧瘠之地,加之侯府上下都不懂得營生之道,常年隻得依附著周天行而活。
如今聽到周天行給他們良田百畝,這齊二公子如何不高興?
他連聲道謝,然後強勢的拖著齊霞離開。
這場鬧劇就此結束,蕭予綾暗暗心疼,百畝良田,因為她而損失了!
思及此,她走上前,撫上周天行的胸膛,正欲說話,帳外刑風忽然朗聲說道:“王爺,風有話對王爺說。”
周天行的臉立即冷了下來,道:“本王今日疲乏,若不是大事你便自己做主吧,勿須稟報本王。。”
“王爺……”
“退下!”
“風……”
“退下!”
過了好一會,外麵才換來無可奈何的一聲是。
而後,刑風離去的腳步聲響起,接著越來越遠。
蕭予綾不解,問:“你剛才為何要對阿風發火?”
周天行看向她,歎了口氣,答:“他是個忠厚之人,又不知道變通之道,現下來找我,怕是多半為了齊越之事。做都做了,他再多說也無意,我實在不想聽他教訓。”
“這個呀……叫做有什麽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人,他和你一模一樣,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不知變通!”蕭予綾聽了他的話,反而嘲笑於他,絲毫沒有將刑風的反應放在心上。
……
在路上行了大半個月,一行人已經到達京城的遠郊。因為朝拜的日子未到,而周天行等人未收到成帝召見的旨意,隻得在遠郊住下。
周天行幼年時受永業帝喜愛,所以得到許多封地和宅邸,其中一所宅院便在京城郊外。院子十分大,足足占據了小半個山頭,家居擺設稱不上奢華,卻也大方得體。
雖然他不曾住過這個宅院,但因為是永業帝的封賞,這裏常年都有下人打掃和照看。
此番,郡王府的一眾人便在此暫住等候成帝的召見。其他的諸侯,也差不多有宅邸或者親戚在附近,便各自找犧牲之處了。
從住進遠郊的宅邸中,蕭予綾總是感到一陣陣的氣短胸悶。她心中不由忐忑,預感著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她將此想法告訴給周天行聽,周天行隻是一徑的嘲笑她庸人自擾。
到達遠郊的第四天,宮中來人,帶來了皇上的口諭。
周天行將來人迎進前廳,來人方才朗聲說道:“陛下聞得郡王身邊有一幕僚,名喚蕭宇嶺,十分聰慧。陛下思及當今朝廷乃是用人之際,不由求才若渴,遂想將蕭宇嶺接到宮中,做傳令官。”
廳中眾人麵麵相覷,實在想不到陛下特意派人前來是為了這樣的事情。
大家心中清楚得很,成帝荒淫無道,尤愛俊美少年,經常以招募賢才為名將貴族府中不得寵的公子或者幕僚弄進宮裏行苟且之事。
眼下,他要召蕭予綾進府,隻怕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蕭予綾緊張得忘記了呼吸,將眼睛直直的看向周天行,等著他的答複。
成帝現下隻是派了一個太監來傳達意思,並非是聖旨,因而周天行也並非不能拒絕。他大可以說蕭予綾是立有大功之人,鹹陽城中不能缺少她;也可以說她是寒門子弟,不配在陛下身邊效力……
總之,蕭予綾知道,拒絕的借口有千千萬,隻是端看他想不想拒絕。
隨著他越來越久的沉默,她的手心已經被汗水浸濕,背上的衣物也緊緊的貼在了她的肌膚上。
她的心咚咚作響,不由開始猜測,他到底有多愛她,會不會為了保護她而不惜一切呢?
廳中一片安靜,靜得眾人的呼吸聲漸漸清晰。
周天行沉吟良久,視線掃過蕭予綾,轉而看向那個前來轉達旨意的太監,道:“勞煩公公回稟皇兄,本王這個執筆郎近來染了疾病,一時半刻無法進宮侍奉。此事,還需待她身體安康後再說。”
太監是個省得清事情的人,周天行所說也是合情合理,便不再逗留,起身告辭。
蕭予綾高懸的心並未因此而放下,周天行的說辭她聽得懂,他雖然沒有答應送她進宮,可也沒有直接拒絕。
也就是說,他還在衡量,還在衡量到底是應該犧牲掉她,還是應該對抗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