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一)
一大早上,王虎麵帶喜色,走向蕭予綾的小樓閣。見她搬著一個大花壇,吃力的往外走,花壇裏麵裝滿了泥巴,卻不見有花草。
王虎趕緊上前將花壇接過去,納悶的問:“小公子這是做什麽?”
“前天我在後花園中挖了些泥土,打算栽花,但是那花栽下去,今早就枯萎了,我覺得興許是這個土不好,打算倒了再弄些!”
聞言,王虎無奈一笑,她的花草沒有一樣能養成。前段時間,總見她把花養死了,然後把土給搬出去。
後來,王爺受傷,她也沒有心思管花草,便消停了一段時間,怎麽現下又開始養起來了呢?
想著,王虎邊為她搬花壇,邊問:“我見小公子有些日子不動花草了,怎麽這些天又開始弄起來了?聽秀荷說,小公子有時半夜還會起來為花草培土。小公子白日本就操勞,若是晚上不好好休息,身體如何受得了?”
蕭予綾神情有些落寞,道:“阿炳進京後,我時常想到他,有時候,還會從夢中驚醒。與其胡思亂想,睜著眼睛到天亮,不如找點事情來做,索性就重新開始種植花草了!”
王虎見她神情悵然,暗道自己多嘴,忙轉移話題說:“小公子,我差點忘了跟你說喜訊了!”
“喜訊?”
“閹人周……不,現下該叫做平陽縣子了!”
“平陽縣子?”
見蕭予綾滿麵疑惑,王虎嗬嗬一笑,解釋道:“周炳進宮後,很快得到陛下的召見。恰逢陛下大病,周炳忠心可嘉,以自己的血肉祭天。陛下知道後十分感動,遂封他為正五品的平陽縣子!今天天未亮,京城的來使就到了。陛下親自下的旨意,說是我王府中的幕僚周炳乃一代賢良才子,堪為大任。特將其留在京城,為朝廷出力!”
說著,王虎微微一聽,感歎道:“沒想到,如此多的美人皆被遣送回來,唯有周炳一人成功。我剛才一聽到旨意,想著小公子定然惦記縣子的情況,便跑來向小公子報喜了。”
聞言,蕭予綾的喉頭好似含了一口血,吐不出也咽不下,隻覺得十分想作嘔。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孩子,一個原本在淮山侯府被折磨也不願使手段的孩子,竟然……竟然千方百計的謀取一個昏聵君王的寵幸!
這才多少天?算算日子,周炳進宮才半個月。半個月而已,別人說來十分容易,可蕭予綾知道,其中艱辛無人能想!即便得寵又怎樣?所謂的寵愛,是丟了尊嚴,丟了自我,得來的施舍!
她的手捂在心口,好疼,真的好疼。
見她不但不喜,反倒似悲慟非常,王虎忐忑,道:“小公子,你……”
“無事,我無事……”她答著,勉強一笑。
王虎躊躇半響,道:“小公子,我知你心善,掛念縣子。但,縣子本是身殘之人,即便陪在你身邊,也終究是個廢人,在這王府之中,也隻是個被人看不起的下作人。蕭公子心疼他小小年紀便在宮闈中侍候人,但小公子可曾想過。此番際遇,於他而言,何嚐不是好事一件?平陽縣子,正五品的職位,多少丈夫求都求不來的封號。且,爵位日後還可世襲。他原本隻是個連入葬資格也沒有的閹人,卻得此殊榮。百年之後,大可過繼一子,為他延續香火。於他周家,於他周炳而已,便是天大的好事。”
蕭予綾不答話,冷冷一笑。
見她麵帶諷意,王虎自覺有些尷尬,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小公子,有些話,本不是我該說的。但我以為,我與小公子也曾算是推心置腹的朋友,眼見小公子行事有差池,我不得不言!”
聞言,她一怔,不管他的話有幾分是真,在這個世界裏,她缺少朋友,也缺少關愛,他這樣的說法,她無法冷眼相對。
王虎小心瞧她,見她神色緩和,忙補充道:“曲英小姐二十多日後便要進門了,小公子若是不趁著這段時間好好謀劃一番,豈不是就失了先機?”
“你的意思是……”
“小公子何不如趁著現下平陽縣子的事,在王爺麵前討好一番,以王爺對小公子的寵愛,未必不會先立小公子……”
蕭予綾聽了他的話,不置一詞,道:“莫說了,時辰不早,我需去書房侍候!”
王虎一怔,又笑開,說:“正好,正好,京城來使現下還沒有走,小公子若是有什麽囑咐,盡可以寫成書信,請來使帶給平陽縣子。想來……”
他尚未說完,蕭予綾已經拔腿向著書房跑去。
她慌慌張張的闖進去,本以為隻有周天行和京城來使在,誰知道,曲英和香染也在。她們二人,做了件夏衫,特意給周天行送來,誰知,剛好碰上了京城的聖旨。想到以後便是王府的女主人,便留了下來,與周天行一同招待來使。
眾人,不知道在說什麽,正是一片笑意,蕭予綾突兀的出現,令大家都是一愣。
周天行蹙眉,嗬斥道:“怎麽一點規矩也沒有?”
不及蕭予綾說話,曲英身旁的香染已經嗬嗬一笑,道:“王爺,何必如此苛責呢?有道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小公子出身寒門,如何能懂得這許多禮儀呢?畢竟……不是貴族中人……”
氣氛,因為香染的這些話,而變得異常怪異。
周天行的臉色十分不好看,隻是,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所以,無人知道,他不高興是因為蕭予綾的無禮,還是因為香染的話。
蕭予綾先是看看他,後又看向香染,麵中有不屑之色,卻還是規規矩矩的說道:“綾,告罪!剛才乍聽京城有來使,綾一時喜極忘形!”
說完,她也不等周天行發話,徑直直起身,走到京城來使麵前。
那來使連忙起身行禮,道:“這位,想必便是縣子常說的哥哥蕭公子吧?”
他的聲音尖銳,且下巴上麵沒有一點胡渣的痕跡,蕭予綾心裏清楚,這位傳旨的人是個太監。
她不知道對方在皇宮的地位,更不知道與周炳的關係如何,為周炳著想,她不敢有半分怠慢。
想著,她微微一拜,答:“正是綾!”
來使嗬嗬笑,連忙攙扶她,道:“蕭公子折煞奴才了,奴才隻是陛下賜給縣子的一個管事,萬萬當不得蕭公子的大禮……”
來使尚未說完,那邊的香染已經撲哧笑出了聲,嬌嬌弱弱的說:“原以為小公子雖然出身寒門,可也是品性高潔的人。沒想到,竟然和一個閹人稱兄道弟。自古以來,賢人皆不會與下作之人為伍,小公子竟然絲毫不介意作出此等自貶身份之事!”
她說完,曲英皆未訓斥她。周天行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在貴族人的眼中,閹人便是閹人,即便封了爵位,也隻是個下作的閹人而已!而他們,是貴族,是祖祖輩輩皆有賢人教導的高尚之人,嘲笑蕭予綾幾句,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你……大膽!”京城來使顯然很憤怒,可惜他的強調太過陰柔,這話不僅沒有嚇到香染,反而使曲英也噗嗤一聲跟著笑了起來。
蕭予綾冷眼掃了一圈,道:“兩位貴女是在笑你們將來的夫婿嗎?”
她這話一出,曲英和香染皆怒。
曲英冷哼一聲,道:“小公子須慎言,冒犯貴女你可吃罪不起!”
蕭予綾笑,道:“眾人皆知,陛下的聖旨上麵寫得清清楚楚,王府幕僚周炳乃是賢良才子。他既然是王府的幕僚,便是王爺的下臣,既然是王爺的下臣,便是王爺賞識的人。兩位貴女一口一個閹人,一口一個下作,甚至還高聲嘲笑,豈不是在笑王爺識人不清,有眼無珠?”
“你、你……”曲英和香染被氣得雙頰脹紅,卻無法反駁。周天行為了堵天下悠悠眾口,賦予周炳的乃是王府幕僚的身份。此事,淮山侯府的人隱約可知,卻不能當著周天行的麵說出。作為他將來的女人,曲英和香染更不能亂說,一時間,隻得雙眼鼓鼓的看著蕭予綾。
可能是眼見著事態不對,京城來使對著周天行躬身說道:“王爺,如今旨意送到,奴才須得回京複命,就此告辭!”
“公公遠道而來,還請用過膳再走!”
“謝王爺厚愛!奴才是個聽命行事的閹人,哪裏敢吃飯,還需早早回京,不然陛下怪罪下來,奴才可吃罪不起呀!”
“這……來人呀,替本王送公公!”周天行豈會聽不出對方話中的嘲諷之意,無奈的看了曲英和香染一眼。
來使轉而看向蕭予綾,道:“不知,蕭公子是否介意送奴才一程?”
蕭予綾一怔,笑,右手伸出引路,說:“公公請!”
兩人默默無語的走出書房,一直走到王府大門,見到外麵的人馬,來使方才駐足,道:“蕭公子,請這邊來,奴才有幾句話要對蕭公子說!”
蕭予綾與他走到無人處,他方才開口道:“奴才出發之前,曾探得一事,與王爺有關,思量再三,不知是否應該告訴蕭公子……”
“公公還請直言!”
“聽聞兵部尚書之女於然,也相中了定安郡王,過些日子便會請巫師問天。屆時,公子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
蕭予綾聞言,隻覺得天旋地轉,這裏還有數個淮山侯的貴女未解決,那邊便又出來一個兵部尚書之女。
見她神色不好,來使麵露同情之色,忙寬慰說:“蕭公子也不必太擔心了!縣子一心牽掛公子,隻要有機會,縣子一定會幫公子達成心願的!”
說著,來使咬了咬牙,狠狠道:“那於然如何奴才不知,但是這淮山侯府中的貴女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今日之事,我必然要回稟陛下,命陛下治她們不敬之罪!”
聞他之言,蕭予綾心中的憤恨便如同毒舌的蛇信子,嘶嘶嘶的在心裏冒了出來!是呀,淮山侯的兩個貴女,要不是她們,她不會被關押,周炳也不會將自己做了交換。
她的拳緊緊捏住,曲英和香染實在不是什麽善良之人,三番四次的陷害她,欲置她於死地。當真是,其心可誅!
她這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全然被來使看在眼中,他了然一笑,一字一句的說道:“公子還請放心,您受的委屈,奴才會悉數告知縣子,待縣子找到機會,自然會為您做主的!”
“你、你莫要告訴阿炳……他、他在皇宮中委實不易,不要再為我的事情操勞了……”說著,蕭予綾微微一停頓,接著道:“還請公公轉告阿炳,天下間,沒有誰對誰就真的恩重如山。過去種種,就如同過眼雲煙,他好好生活才是要緊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蕭予綾的這話,是經過一番掙紮才說出來的。理智告訴她,既然周炳作為棋子被送到了皇宮裏麵,就該好好利用。但是,情感上,卻不容許她見到周炳有半分危險。
聽到她的話,來使雙眼一紅,頗為羨慕的說:“縣子對奴才說公子對他極好,奴才本是不信的,如今看來,縣子所言屬實!公子放心,縣子十分得陛下的歡心。假以時日,縣子必定能成為人中龍鳳,公子也能飛黃騰達。”
“你不可……”
不等蕭予綾說完,來使已經朗聲說道:“蕭公子無須擔心,奴才在皇宮多年,雖然沒有什麽大才,可也是個省得輕重的人,有些事,奴才心裏有數。天色不早,奴才須得走了!此番回京,奴才一定同縣子想出法子幫助公子,還請公子敬候佳音!”
話落,來使迅速上了馬車,一群人馬,緩緩開動。
蕭予綾站在原地,總覺得,有大事發生,心中忐忑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