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 無處安放

  “那裏,是丹霞庵嗎?”


  周楓順著周宗燁看的方向看過去,同樣看到了隱藏在樹林中的那一角飛簷,那個方向確實是丹霞庵的方向,便點了點頭。


  “王爺,是的。”


  周宗燁定定的看了那裏半晌,然後就聽到了從山上傳來的鍾聲。


  此時恰好是傍晚,暮色將群山都染上了紅色,但是從遠處看去,能看到在金紅色之間,有許多暗影處。


  “王爺,你還好嗎?”


  周楓有些擔憂的看著周宗燁。


  周宗燁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沒事,上山去吧,嘉言應該在山上。”


  半路上的時候,周宗燁突然嘲諷的笑了一下。


  “結果最後陪在她身邊的,還是周嘉言嗎?這個孩子,跟他的父親,真是一點兒也不像。”


  周楓騎馬跟在一旁,明明聽清楚了周宗燁的話,卻半個字都沒說。


  他跟著周宗燁很多年了,知道什麽樣的事情該永久的爛在心裏。


  到了丹霞庵,周宗燁抬頭看向庵堂門口的牌匾。


  對於佛門中人來說,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此除了撞鍾表示了一番哀悼和懷念以外,丹霞庵並不像普通人家那樣哀樂陣陣掛滿白幡。


  但是從庵堂裏麵傳出來的,是集體誦經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的,心境也跟著平和下來。


  周宗燁在庵堂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裏麵才有人過來,引著他和周楓往後麵過去。


  “王爺,庵堂有規定,男子不得進入大殿。”過來指引周宗燁的不是庵堂的尼姑,對周宗燁的稱呼也就不是施主。


  等到了後麵,周宗燁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裏身姿挺拔的周嘉言。


  周宗燁恍然想起來,自己上一次見到周嘉言還是去年年初,也就是說,他們有一年半沒有見過了。


  一年半的時間,周嘉言的身高又抽條了,比先前見到的時候高了一些,身形也比先前要壯實幾分,站在那裏,仿佛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


  周宗燁沒有讓人出聲,在原地站著,看著周嘉言在吩咐事情。


  過了一會兒,周嘉言似是感覺到了什麽,向周宗燁這邊看過來,他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的神情,隨後轉身朝著周宗燁走過來。


  走到近前,周嘉言遲疑了一下,才喊了一聲父王。


  周宗燁露出了然的神情:“看來,她什麽都跟你說了。”


  周嘉言應了一聲是。


  這一聲應完,兩個人一齊陷入了沉默。


  周宗燁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周嘉言則是已經習慣了什麽都不對周宗燁說,此時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沒有立場對周宗燁說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周宗燁才問:“這些年,她怎麽樣?”


  聽了這個問題,周嘉言突然覺得一陣荒唐,他甚至想要轉身就走,因為周宗燁的這個問題,他根本回答不上來。


  一個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還被自己的丈夫逼著跟害了她的人的兒子朝夕相對,最後無法忍受選擇向菩薩請求解脫的人,她和離了的丈夫在她死後過來問,她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他應該怎麽回答?


  說過的不好?還是說什麽?

  沈謝芳這些年過的到底好還是不好,外人都無權評判什麽,因為日子到底如何,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於是周嘉言聲音有些輕的開口:“父王,你如果想知道,應該自己來問她。”


  如果真的想知道,周宗燁不會在沈謝芳死了之後才到這裏,然後問別人這個問題,周嘉言的言下之意很簡單:做不到真正的在意,那就不要虛情假意的關心。


  周宗燁沉默了一下。


  “你是在埋怨我嗎?”


  周嘉言搖了搖頭:“不敢,隻是父王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辦法回答。”


  “大姨先前非常恨我,她幾乎是不見我的,我想辦法修葺丹霞庵,安排了人與她一同修行,隻是希望她能夠在這裏過的好一點,他們不負責向我匯報大姨的一言一行。”


  “所以父王你問我這個問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周嘉言突然回頭往丹霞庵裏看了一眼,周宗燁注意到,誦經的聲音有了一點變化,仔細一聽,才知道是有鈴聲響了起來。


  “父王,有什麽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說吧,我不想打擾這一場超度儀式。”


  聽到超度這個詞,周宗燁眼底滑過一抹複雜。


  隨後,他也安靜下來,看向了堵住了他目光的牆壁,靜靜的聽著牆內傳來的誦經聲和鈴聲。


  接下來一直到天亮,周宗燁和周嘉言都沒說上幾句話。


  天亮的時候,沈謝芳的遺體被送去火化。


  “這是大姨臨終前說的,她希望她不要留下來墳墓,她不希望任何人在她死後祭拜她,待她一身遺骨被火化成灰,便將她的骨灰全部撒入丹霞河,順著江河湖海,也許死後,她還能走遍天下,看一看這未曾被她注意到的世間。”


  周宗燁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在丹霞庵後麵,周嘉言的親兵早就清理出來了一塊空地,此時空地上造了一座窯爐,裏麵堆滿了木柴和木炭,等沈謝芳的遺體送進去,點燃裏麵的柴火隻,再封上窯口。


  先前,周嘉言以為人死後想要燒幹淨,隻要直接用火燒就行了,結果葉映雪讓人傳信過來說那樣不行,讓他這麽燒,周嘉言才連夜搭起窯爐。


  等到沈謝芳的遺體送進去,周嘉言上去親手封住了窯口。


  站在窯爐外麵,周嘉言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窯爐,跟著他的親兵也都不說話,隻有一人時不時上去看一看火。


  從早晨到下午,火漸漸熄滅,有人上來勸周嘉言:“世子,您先去休息吧?等窯爐裏麵降溫還得至少一夜,一直在這裏幹等著也不好。”


  周嘉言搖了搖頭。


  “我不累,就在這守著吧,我知道她不想看到我,隻是我想這麽做罷了。”


  周嘉言目光靜靜的看著已經熄滅了火的窯爐,思緒卻漸漸走遠。


  對於周嘉言而言,他現在對沈謝芳的情感,連他自己都說不好是什麽。


  有對母親這個身份的執念,也有對身為害了她的人的兒子的愧疚,還有一些從童年到十五歲一直以來都不曾消失的怨恨。


  曾經怨恨她為什麽不要自己,怨恨她為什麽一直冷待自己。


  可得知了真相之後,周嘉言的這些怨恨,便再也無處安放。


  今天是單更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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