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負心薄幸
達一像湊熱鬧一樣抱著還不怎麽暖和的雙腿側身來看暮昔之。
暮昔之往火裏又扔了些木柴,思考起這個問題怎麽回答。
兩情相悅對他來說略有些距離,他愛這個蒼生,而男女情事是這蒼生中的某一環,就顯得渺小了。
從前他確實沒有任何想法,人生不過是努力練劍、努力修道、努力打磨機關獸。
雖然曾經沒想過,但這也難不倒他,他能想象到小酒透過他剛才看的衣服一角也在聽他說話。
他便大了膽子說起自己這兩個月在紅塵中自己認知到的情事,“這麽說吧,真的兩情相悅根本不需要說出來。
就是一個眼神,你就知道這個人他與你有共同的信念,就像兩個契合的齒輪,轉動起來永遠不會有偏差。
存在於兩個人間的舒適與愜意,知道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麽說什麽。哪怕多說一個字,那都不是兩情相悅。”
小酒噗嗤一下笑出聲,“哪兒去找來的蛔蟲一樣的戀人。”
這個梳著道姑頭的少女是很少笑的,能有如此開懷的表情實屬難見。
他們都以為是小酒為人冷漠,其實不知她為了裝出這幅與樣貌匹配的冷漠有多難。
暮昔之也暢然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吧,你還別嘴硬。”
玉香罕生活的地方從來沒有愛情,聽暮昔之說完她也不懂,不過舒適與愜意,現在她也有。
幾個人一起降妖除魔,一起癱倒草地,一起在這裏烤火聊天,不也很愜意嗎?
小酒說話打斷了玉香罕的沉思,“你認為是你認為,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懂?”
“那你說說你認為什麽是兩情相悅。”暮昔之也學她剛才的口氣反問她。
小酒伸手摸了麵前晾的幾件衣服,又看了看外間若有似無的亮光。
半晌後她才說:“兩情相悅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為什麽非要分析來分析去。”
暮昔之和達一都笑了起來,小酒也沒有解釋。
她不想分析這些她不需要的東西,別說兩情相悅,她根本不想在這個地方留下任何自己的情感。
但是她也確實並非不懂,她知道這樣的情感會使人快樂,使人無法忘懷。
這是在莫閱川與周宵的故事裏知道的,可是她見過了莫閱川與周宵為情苦惱的樣子後,竟生出反逆心理來。
小酒輕飄飄地說:“我才不要為情所困,亂了心累了身。”
她是要離開的,為何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暮昔之也用手捏了捏烘烤的衣服,大聲揶揄她,“衣服也快幹了,還是快些回城做接下來的事。
免得我們這位祖宗一會兒該要為情苦惱了。”
小酒怒視暮昔之的手,“有時候我覺得你話實在太密,還是安靜些好。”
玉香罕似懂非懂地瞅了小酒一眼,也跟著起身收拾起東西來。
整個團隊中隻有小酒覺得暮昔之話多,是因為她剛來時情緒不好,不想說話,就覺得暮昔之總是在講。
玉香罕倒覺得,整日這樣說說笑笑,挺開心的。
等出得河伯廟,一行人除了骨軟筋麻辛苦前行外,依然像在河伯廟時沒有區別。
剛才在河伯廟裏吵嘴,現在出來了,依舊不斷爭執著。
在河伯廟時雖然周宵消失了,但幾人也不好拆穿暮昔之的謊言,現在出來了才說起這事。
小酒質問暮昔之,為什麽要騙周霄,暮昔之隻是雲淡風輕地回答:“我是為他好,讓他快些去投胎,不要再繼續執念了。”
“你不是說不喜歡善意的謊言?為什麽現在又要騙人?有什麽事是不能去麵對的,要像這樣騙他,或者是……或者是要讓人失憶去忘記。”
她又想起了莫閱川,“你為什麽不能直麵這些難題?每次都用逃避的方式,這樣隻能解決眼前,而不能改變以後!”
暮昔之拔出紫炁劍,看了看又收回,弄得劍“噌噌”響,這是他一貫最愛的事。
然後他才辯解道:“我不騙寧海的百姓是為他們好,如果他們蒙在鼓裏就不知道寧海還有危險,會掉以輕心,所以我應該要告訴他們真相。
而這次我也是為周霄好,所以不告訴他讓他安心去投胎。”
小酒並不滿意他的回答,“你在寧海時不肯承認自己考慮不周,所以一步步更難以接受自己的這個錯誤。
現在還要催眠自己這個借口是天衣無縫的,你不覺得可笑嗎?”
話還沒說完,暮昔之又如剛才一般抽動紫炁劍發出聲響,小酒緊接著又說:“你真的不覺得自己很吵嗎?”
玉香罕聽明白後倒覺得小酒咄咄逼人,她插嘴來說:“我覺得暮昔之說的有道理,百姓若不知道妖精還在,夜裏出來危險怎麽辦?
你幹嘛非要說他錯了?就算剛才他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又怎麽了,反正結局是一樣的。”
小酒又轉頭對玉香罕說:“結局對周霄是一樣的,但是對他,”她指著暮昔之說,“對他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不想縱容他一直這樣不敢去麵對問題。你難道不覺得他自相矛盾嗎?
他一邊說不想騙人,卻一邊選擇欺騙自己的方式,這說明他根本無法麵對一些問題,他內心脆弱!”
這話雖是在與玉香罕說,但暮昔之聽到了這句話勃然大怒。
他在心中緩了緩才道:“我怎麽可能脆弱!我二十歲出頭便成為穀中機關術第一人,我會脆弱?”
這話雖是有些誇口,但也不是全然胡說。隻是所有人都以為暮昔之隻得十七八,結果他竟然已經滿了二十。
眾人打量他,達一率先問:“你現在多大啊?”
暮昔之雖還是心情悒悒,但現在穩住了情緒,便裝作冷然,道:“虛歲二十……二十五六吧。”
他是孤兒,並不清楚自己的具體年齡,隻是一個大概罷了。
但大家聽到二十五六,便都不相信,暮昔之看來逸致翩翩,活力四射,沒有一點老成持重的泰然之色。
甚至略有些青澀。
暮昔之撒謊解釋:“修道者自然是看不出容貌來的,心無所求如何會老?”
小酒還在一旁說:“是否脆弱和你多大年紀有何關係?”
玉香罕在中間勸說:“暮昔之的小祖宗,你就別說話了。”
聽聞了這話,達一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玉香罕是番邦人,對這樣的俚語並不太明白,她看著達一笑還十分不樂意。
達一給玉香罕解釋“小祖宗”這個詞有時用起來是十分曖昧的,臊得這個姑娘眼睛都瞪了起來。
這會兒都埋著頭趕路,不再多話,越走越急,幾個人反倒像是在比賽一般。
往石塘縣城反正是要經過城隍廟,幾人徑直進了城隍廟找到河伯,速戰速決。
將官印與金釵打包拿給河伯,河伯看著金釵出神,口中念念有詞:“荷香……”
玉香罕對河伯道:“嫣……你那小妾說會等你回去,你快些回龍門水府,別叫人一直等著了。”
河伯顯出為難之色,“金甲伏誅,錢寧河總算能恢複太平日子了。隻是動亂因我而起,我要親自前往水晶宮向龍王請罪。
荷香從我接管錢寧河以來就一直陪著我,這百來年我們相依相伴,今後恐怕很難再有那些日子了。”
幾人本來就有些瞧不上河伯做事,也就不想聽他多說,大致了解了嫣紅如何成為了荷香,幾人就拿著河伯神符要離開了。
嫣紅沉溏後便被前任河伯收了,可是嫣紅也是倔脾氣,寧死不從,沒幾日前任河伯之事被接發,就換了現任河伯來。
現任河伯隻知道前任河伯有個倔脾氣的小妾,後來熟悉了她說自己叫荷香。
這一百年來二人逐漸了解、相知,也算得上是恩愛夫妻了。
聽完暮昔之就第一個出了城隍廟,走得遠了才聽他說了一句:“負心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