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調查員可能都有夜貓子屬性。
圖書館下午沒什麽人,晚上卻熱鬧極了。
有人拿羽毛筆羊皮卷用晦澀的拉丁文字寫著學業總結,也有人抱著筆記本電腦鍵盤敲得飛快。
繪有卡巴拉生命樹的穹頂下,古老與現代完美交/融。
子虛坐在屬於他的那方書桌前,目光越過重重書架,看向這裏的每一個學生。
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推門而入的瞬間,戚逐芳便覺察到了這股視線。
祂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大廳,步伐未停,走入一排又一排的書架中。
和之前相比,祂這次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抵達了子虛麵前。
圖書管理員馴靜文雅,泛著藏青的眸子中同時映照出燭火與戚逐芳的臉。
他心情顯然不錯,身上絲毫不見那股古怪且不合群的冷僻,眉梢都帶著柔和淺淡的笑。
“這應該算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麵。”
子虛從椅子上站起來,摘下了那副眼鏡,帶著點拘謹地朝戚逐芳伸手。
戚逐芳同樣回以微笑。
祂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幾步,而是在原地伸出手,搭上了圖書管理員的手掌。
袖口很自然地朝後縮了縮,露出剛好被遮住的“痕跡”。
“我也很高興可以被您收為學生。”
果然,子虛看到手環的時候目光有瞬間的停頓,隨後無比正常地引著祂往暗處走。
“先和我過來這邊。”
戚逐芳在他身後彎著嘴角,微妙感到了某種愉悅的情緒。
他們最終在一扇矮小的,幾乎不能稱之為“門”存在麵前停下。
“為什麽是門?”戚逐芳很自然地問出口。
子虛和秦達意不一樣。
後者在信息上對祂避之不及,前者卻會無比主動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知。
所以,根本不需要試探那麽多,直接大大方方問就好了。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
這是《屍子》中的一句話,也是比較貼近現代人對宇宙的認知。
子虛沒有直接回答,甚至反過來把問題回拋給了戚逐芳,“為什麽是門呢?”
“或許,門作為空間的符號與象征存在。”
作為回答,子虛推開了那扇門。
映入眼簾的亂飛的稿紙,自動進行記錄的羽毛筆,以及排著隊亟待檢閱的書籍。
介於真實和虛幻之間的空間邊緣處淩亂而匆忙地繪製了許多線條。
那些不成型的法陣組成了一隻隻詭異扭曲的眼睛,又被秘銀墨水的痕跡將恐怖消去了大半。
雜亂無序,還透著隱約的瘋狂與孤注一擲的氣息。
圖書管理員表現得期待又忐忑。
其實在開門之前,他已經做好戚逐芳可能會感到心悸的準備了——就像之前的那幾個調查員那樣。
人對於未知的東西總是存在本能恐懼。
戚逐芳能感覺到他的緊張,主動走進去,拿起那支筆,又很快放下:“看起來真有意思。”
“你喜歡就好。”子虛鬆了口氣。
“我的榮幸……?”
戚逐芳衝他笑了笑,“這裏確實有些詭異,但相比之下,未知的吸引力明顯更大。”
圖書管理員怔立當場。
過了一小會兒,他的聲線才勉強恢複平穩,小聲而迅速道:“果然,我的直覺是對的。”
“現在,我們可以正常交流了。”他看著戚逐芳,神色乍然柔和,“請不用擔心你手上的那個東西,這裏是完全封閉的空間。”
——這個人和其它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一定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一定會支持自己的。
光是想到這點,子虛就忍不住激動起來。
戚逐芳注意到他小指不正常的抖動,眸中金霧漸濃。
子虛很激動,祂也同樣興奮。
戚逐芳不好意思地衝他笑,卻沒有問手環和屏蔽事情,而是問道:“是因為經常被其他人打擾,所以才會弄出這樣的地方嗎?”
“最近在進行一個非常偉大的構想,所以重新啟用了這裏。”
子虛搖頭,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因為……”他語氣落寞不少,“不,我的意思是沒什麽,這裏確實很安靜。”
“什麽樣的構想?”戚逐芳適時岔開話題。
重新啟用,說明這裏被廢棄過。
和那幾個死去的調查員有關?甚至極有可能,校方就是因此才懷疑子虛的。
不過,看子虛的樣子,顯然這個問題去問秦達意更合適。
“如何解決求知道路上的困擾。”子虛無比嚴肅地回答,“極高的靈感固然會讓我們比尋常學者走得更遠,但同樣也帶來了許多危機。”
“你有沒有聽見過那些非常奇怪的聲音,夢見過非人類所能涉足之處?”
說實話,沒有。
但戚逐芳相當違心地點了點頭,眸中流露一絲恰到好處的憂鬱。
“因為人的肉/體是非常脆弱的,僅僅隻能維持幾十年的鮮活。”
子虛說,“內髒會衰老,骨骼會腐朽,皮肉會臭爛,生與死都被限製在這顆星球上。”
“但精神不是,精神隻是被困於肉體,它雖然受肉體束縛,卻依舊可以做到在宇宙中遨遊,在延伸到無限大的程度。”
靈感正是精神的體現。
子虛的語氣逐漸飄渺起來,“精神越強的人對真實的感知也越強,除了極易受到誘惑,陷入瘋狂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在這一刻,他明顯具備了“狂信徒”才會有的特質,帶著某種神經質的脆弱。
但他本人毫無所覺。
戚逐芳適時出聲,帶了某種誘導意味:“所以,您已經找到解決的方法了嗎?”
“真厲害啊。”
“還、還沒有完全解決。”
子虛的臉“噌”一下就紅了,不無慌亂地衝青年擺手,“不過我相信,你的加入絕對是個好的契機。”
戚逐芳也跟著彎了彎眸,重複道:“我的榮幸。”
祂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能有這樣效果,校方之前的“配合”顯然功不可沒。
“我是這樣想的……既然人本身的精神脆弱,為什麽不能尋找一個偉大的憑依,像錨那樣將其固定住呢?”
子虛好像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
“同時把目前較為穩定的狀態固定在過去、現在、以及將來,屆時,就算有再多的低語和呢喃,也無法更改位於時間上的事實。”
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所有會導致瘋狂的問題了,因為精神已經成為了恒定的存在。
“偉大的依憑?這不是要信仰邪神嗎……”戚逐芳故作驚訝,隨即露出猶豫的神色。
“您……”
“當然不是!”子虛大聲反駁。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他幾乎要跳起來,焦急地在這方空間內來回打轉:
“作為規則的化身,我們不能簡單用正義或者邪惡去定義祂!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我很快就可以成功了……!”
可因為不論正義還是邪惡都因立場而存在。
最簡單的例子,一個國家的英雄可能是另一個國家的惡棍。
站在人類的立場,外神就是邪惡的。
神不可信。
連普通調查員都知道的道理,子虛會不清楚嗎?
他活了那麽久,肯定有所了解,甚至是親眼見過那些信仰邪神的人下場。
可依然抱有愚蠢的,不切實際的希望,並相信自己找到的確實是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
或者說,因為過於強烈的欲/望,最基礎的那一點反而被刻意忽略掉了。
不過如此嘛。
戚逐芳頓時失去興趣。
好在祂沒忘記自己要搞事。
嘴角稍咧,邪神露出一口瓷白的牙,“如果您能說服自己的話。”
“但是我想做個提醒。”
祂故意在子虛麵前晃了晃自己腕上的手環,歎了口氣,“您不覺得,在有前科的前提下,就算直接向總部申請,校方也同意申請同意得太快了嗎?”
“副校長是我的前導師。”
戚逐芳含糊其辭,異常輕鬆地把鍋甩給了秦達意,“他是什麽人想必不用我說。”
子虛愣住了。
片刻後,圖書管理員臉上浮現非常難堪及傷心的神色,“是校方特意讓你來的啊……”
但他依舊認為戚逐芳可以理解自己。
像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忍不住向青年解釋:“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在進行正常的研究。”
抿著嘴唇,圖書管理員聲音很輕,“……我不是邪/教徒。”
戚逐芳沒有回答他,隻是用表情說明了一切。
青年臉上浮現出某種憐憫,發端已經隱隱染上纖雪般的色澤,觸手幾乎要興奮地從皮囊中掙脫出去。
不知名的邪神低低笑了出聲,“可是秦達意說你害死過幾個學生。”
空氣死一般寂靜。
“沒關係。”
許久之後,子虛才喃喃開口,“犧牲是必要的,也不會被白費……這是等我徹底找到對抗瘋狂症狀的方法,學校就會明白了。”
他認真地凝視戚逐芳,眸光同時蘊含著狂熱與悲傷,像一塊顏色濃烈,卻格外透亮的水晶。
於是戚逐芳意識到,子虛真的因為幾句好話,就把自己當成了可以傾訴的朋友。
居然因為寂寞,如此地渴望被理解,被認同。
——祂下意識咬了咬自己舌尖。
盡管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這個動作還是讓祂清醒過來,重新以人的方式進行思考。
子虛微微顫動的瞳孔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沒有刻意害他們,但他們確實是因為你才會死的。”
祂甚至忘了敬語,“所以,你想要找到解決的方法,其實是不想看到更多調查員步上後塵。”
子虛的本意或許是救下那些被過高的靈感所影響的調查員,防止悲劇再次發生。
但這樣純粹出於好意的舉動,卻會在無形之中帶來更大的災難——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受到了某種影響,這種影響又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
“我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也完全能夠理解你。”
戚逐芳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讓我也加入吧。”
然後讓祂看到子虛失敗而疲憊難堪,失魂落魄,徹底心如死灰。
絕望的靈魂會被染上什麽顏色。
現在,戚逐芳隻剩下兩個問題沒有解決了。
子虛是什麽。
他口中的規則化身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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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聲說出泡泡的名字,我們的目標是信泡泡不掛科(?)
奈亞子大概下章會出來溜達一圈,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w
前提是我手速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