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卜算子
很多時候,西京的夜晚都是昏蒙灰暗的。
透過稀鬆的梧桐葉仰望斜掛西頭的那輪淡月,那灰蒙蒙的彎月,看上去,就像是被一襲蒙塵的垢紗給遮攏,如同生活節奏被無限度加快的都市車馬如龍的生活一樣,總會留給人一種淡淡的壓抑感。
葉閑不記得曾經聽誰說過,城市就是一個牢籠,不少呆在牢裏的人死勁渾身解數想要逃出這個籠,而許多身處牢外的人卻拚個頭破血流也要往裏鑽……
其實人生又何嚐不是在經曆一個又一個的牢籠。
無論是光耀門楣的功名、萬貫家財的利祿、位列三公的權勢,亦或是血肉相連的親情、難以割舍的友情、山盟海誓的愛情,哪怕是為養家糊口的一日三餐、為蔽體遮羞的布衫衣帽、為擋風遮雨的土牆瓦簷而努力工作拚命勞作死勁奮鬥,俱皆像是一個又一個無形的枷鎖,將不知不覺深入其中的我們,牢牢地困住。
時值深秋,天氣有些微涼。
葉閑抽了抽鼻子,緊了緊披在身上的皮大衣,轉身拐進一個青磚灰瓦建築樣式顯得古老破敗的老街巷中。
這是一條粗測之下年齡至少不下三十的老街巷,其中的不少殘垣斷牆經風霜的洗禮,已然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黃沙。
不過古巷雖顯頹敗,倒是人聲鼎沸,燈火輝煌。
這裏有將近百名小販將各家的攤子擺在巷子裏,形成了一條長足二三十米的小吃街。
最多的是在門前掛著小炒、米線、水餃、麵皮、涼皮等等招牌之類的快餐攤,間中還夾著這一些賣鹵雞、鹵鴨、鹵豬蹄之類的熟食攤。
小販們在各家的攤子上搭一個簡易的塑料棚,將日光燈固定在棚頂上,再於棚下擺上一些個桌椅板凳,便就組成了一個簡單的小吃店。
來這裏就餐的大多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們,而且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由西大、西影、西外等幾座高校聯合構建的西京市北大學城的學生們。
葉閑粗略掃了幾眼,便就發現了好幾名稱不上熟悉但看著麵熟的西大經管院同學。
葉閑沒有去打斷幾名酒興正濃的男男女女們,他漫無目的地向深巷走進幾步,目光突然被一位攤前擺著“算無遺策”的盲眼卦師所吸引。
這名盲眼卦師戴著一副路邊攤買來的便宜墨鏡,衣衫十分破舊,不過布料洗的發白,倒也不是顯得很邋遢。
他靠牆歪坐在一張竹紮上,旁邊擺著一隻顏色灰黃暗淡的陳舊竹拐,身前殘破的梨木桌上放著一個老式收音機,正在那裏自得自樂地聽著一首七八十年代的陳年老歌,神情頗為享受。
算命攤前空蕩蕩的,葉閑能夠理解,在如今這個利益至上的時代,卜卦求命早已如同那天地君親師的傳統文化一樣,被人們丟到了九霄雲外。
盲眼卦師對於葉閑的到來,並沒有表示出太多的驚訝,他隻是淡淡地朝葉閑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又自顧自地沉浸在老歌那抑揚頓挫的曲調之中。
葉閑淡然一笑,隨手拉開卦攤前的一張缺了條腿的板凳椅坐下。
也許是小時候對喜歡逗弄自己的那個扯陰陽八卦黃旗擺殘桌破布攤的邋遢道人孫神算印象比較好的緣故,葉閑每每在遇到這些街邊擺攤卜卦的算命先生,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隻可惜上次十一假期回了老家,葉閑特意去那條承載了孫神算二十餘年記憶的鍾鼓老街,遍尋街頭巷尾,卻再不見了那位不分寒暑以卦攤作為安身立命之所的邋遢道人的半點蹤跡。
葉閑問過附近的鄉鄰,隻得到孫神算在月前自鍾鼓老街離奇消失的一則訊息。
葉閑因此還失落了好一陣子。
此時此刻,當葉閑遇上麵前這個可以說是孫神算同道中人的盲眼卦師時,雙腳如同生了根一般,情不自禁之下駐足。
翻開擱在桌上幾本篆有《三命通會》、《淵海子平》以及《滴天髓》等通體泛黃的卦師古籍抄本,葉閑的目光隨著那些熟悉的天幹、地支、陰陽、八卦等奧義甚深的古體字上一一流轉而過,心中頓時覺得一片澄明。
見葉閑並不像一般純粹是為了圖一個新鮮刺激感的無聊看客,盲眼卦師終於有了點反應,緩緩抬起頭來。
那雙分明空洞無光卻像是能洞察世間一切的灰色眸子,在葉閑臉上來回逡巡數下,若有所思道:“少年,你也懂命?”
葉閑嗯了一聲,道:“小時候曾經在一位前輩的指導下,接觸過一些摸骨測字的皮毛。記得《五行大義》中曾經言道:采五行之情,占鬥機所建,始作甲乙以名日,謂之幹,作子醜以名月,謂之枝。有事於天則用日,有事於地則用月。陰陽之別,故有枝幹名也。而《群書考異》對天幹地支又別有一番見解,其中指出所謂天幹,其實指的是甲拆、乙軋、丙炳、丁強、戊茂、己紀、庚更、辛新、壬任、癸揆;地支則表示子茲、醜紐、寅移、卯冒、辰震、巳起、午仵、未昧、申身、酉老、戌滅、亥核……”
盲眼卦師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很好,現在的年輕人,能夠像你這樣肯在醫卜星相方麵下苦功夫的實在不多了。咦……”突然,這個老卦師臉色大變,道:“你的命相……少年,能否把你的左手伸出來給老夫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