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雲京城破的那晚，紅豔豔的晚霞燒了很久，似是不舍離去般，把半個雲京城照得如火如荼。麗妃琉璃站在院中，想著昨日燃的香甚好，今日掌燈後定要再點上；又有那沒看完的新詞，還要仔細推敲；鳳釵上鳳頭銜的珍珠掉了，不知現如今哪裏可以找到這麽好的珠子補上……就這麽在漫天霞光下如平常般又似乎不平常地胡思亂想著，忽見一個太監從半掩的宮門外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大、大事不好了！”那太監服飾淩亂，半隻靴子不知跑哪去了，也不顧禮儀，隻大嚷：“城破了！雲京城破了！”說畢，便一頭栽倒在地，生死不明。城破了？雲京城破了？還沒等她回味過來，已有宮女從屋內慌慌張張地出來，顫聲道：“娘娘，不好了！叛軍都進咱內宮了！咱們趕快逃吧！”兩個宮女見她還愣著不動，就各拉住她一邊袖子，扯著朝院外走。隻走了兩步，宮門外腳步聲淩亂，又進來一群人。領頭的穿著明黃色長袍，被暗紅的血染得斑駁不堪，手裏卻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正是這雲京宮的主人，當今的皇帝。一群侍衛簇擁在側，也是拿著兵器，身上都濺著血。“皇上？”顧不得宮女拉著自己，琉璃掙脫開去，扶住腳步略有不穩的皇上。年約四十許的皇上臉色陰沉，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見到琉璃，勉強浮出一個笑容：“麗妃，你可還好？”“這是怎麽了？皇上？”琉璃也不知現在是真是夢，進宮不過三個月，這悠長的深宮歲月才開了一個頭，然而，今天，一顆巨石瞬間砸碎了這鏡花水月。“叛軍進城了，這回，隻怕是保不住了。”皇上攥緊了她的手，慢慢道。也不知話裏的“保不住”是指什麽。頓了頓，他繼續道：“麗妃，你可願與朕同死？”皇上尖銳的眼神盯著琉璃的眼睛，和手裏的寶劍一樣，映著水銀一般的尖芒。琉璃想了想，點頭道：“自然。今日若是亡國，皇上殉國，臣妾也不願獨活。”一聽這話，皇上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詫，他瞧了瞧自己手裏的劍，緩緩說道：“麗妃，你可知朕來你這之前做了些什麽？朕去了三宮六院，把朕心愛的女人殺了個幹淨。隻因朕不願她們在叛軍進宮後受到淩辱。你這最偏，朕最後一個來，原指望著你已經逃了，你卻還在。也罷，你是朕近年來最疼最寵的一個，朕最後也殺得心軟了，還是不舍得你死。你給朕記住，千萬不要死，好好活著，也替這後宮你的姐妹好好活著。”琉璃怔了怔，她原以為今日必然不能再活的了，原來皇上願意放她一條生路。叛軍日益東進的消息每日傳來，但這宮中歲月依然靜好，前朝的事，與女人們何幹？卻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對於皇上，她知他素日寵她憐她。今日便是生離死別吧，可就算逃出去，又能去哪裏，做什麽。家鄉是最早淪陷的，家中音信全無，想必已經遭了叛軍毒手。見她猶豫，皇上指著宮女們嚷道：“還不快替你們娘娘換身宮女的衣裳！”一個宮女立刻跑去房內，轉瞬便抱出一套宮女衣裳，兩人一起，強行替琉璃換裝。皇上仍在絮絮道：“你便扮作個小宮女兒，趕緊逃。你進宮時日短，平日又深居簡出，這宮裏認得你的人本來就少，出去後，找個鄉間，想法子好好活下去。”琉璃本想說“臣妾並不想走，臣妾要與皇上共生死”，可話到嘴邊，竟然說不出來。她望著他的眼睛，知道他是真心要她活下去的，這就是他最後的心願。宮女們匆匆忙忙幫她將衣裳換好，皇上便伸手扯下她頭上的釵環，俱扔到一旁的草叢裏，拉著她的手，將她推出了院門：“算是朕對不起你，琉璃。”他這麽說著，便將門關上，任憑琉璃怎麽拍門，都再無人應答。很快就有一群宮人從不知何處奔出，見著呆呆怔怔的琉璃，就推著她快走：“快！快走！叛軍到處都是了！”她被推搡著前行，心中空空蕩蕩的，也不知道那群人裹挾著她要去哪裏。晚霞依然在天邊燒得鮮豔明麗。後來，琉璃才知道，那晚的晚霞，其實是叛軍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