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熄滅
“王嬸,肉包子怎麽買?”清晨的集市上,短發青年站在包子鋪前問價。
“三文錢一個,客官來幾個?”
“能便宜點麽?五文錢兩個咋樣?”
“我墨三,”老板娘不樂意了,“買個包子還講價呐?老娘在這地兒賣了四五年包子,可一直都是這個價兒呢!”
年輕人撓撓短發,不好意思地道:“出門前管事了,買東西呢得多講價,我還以為在哪兒都用得著嘞。那咱還是要兩個,選熱乎點的啊!”
“得嘞!不過我墨三啊,就算你是個書生,也不能光談修什麽家齊什麽國的呀,你怕是連菜市場的肉值多少錢都不曉得吧?出來買倆包子還得鬧笑話。”
王嬸嘴裏絮絮叨叨,手上功夫可不慢,巧手裹著油紙一撚,巴掌大的肉包子已經穩穩當當地裝好遞給年輕人。
短發青年一邊結果包子揣在懷裏,一邊手忙腳亂地數出四枚銅板,“王嬸的有道理,那我以後保證多來市場轉轉!”
聽到這位縣城少有的書生這般評價,王嬸喜上眉梢地:“有道理吧?年輕人多走走準沒錯。不過你下次再來,要是寫幅聯子帶上,我就少收你幾文錢。也用不著多好,就跟上次你送挑水老楊那幅一樣的就行!”
年輕人回笑道:“那咱可就好了!”
下雪了。
包子鋪的炊煙飄到上,上的雪花落到人間。兩份潔白相會纏綿,城裏安寧而美好。
這裏是嵐國邊陲的一座縣城。縣城雖,卻五髒六腑俱全。包子鋪,集市場,炊煙,白雪,應有盡有。當然,還得算上那幾個囂張跋扈的紈絝少爺。
“少爺!包子買來啦!”短發青年急衝衝地跑進茶樓,生怕來晚了幾分。
但很可惜,不管他跑得多急,在某些時候,在某些人眼裏,他都是來晚了。
“墨三!怎麽來得這麽慢?是不是路上偷懶了?”錦衣貂裘的少爺吼道,眼睛卻沒看向短發青年,而是瞥向其他三個和他一起來這吹牛扯皮的公子哥,得意的眼神意味分明:“咋樣?書生不也照樣被我使喚?”
嵐國官場一直有著文權武利的法,對於武將,朝廷一向動之以利,在軍功封賞上絕不含糊。但論“權”之一字,卻是以文為貴,文台閣首輔寇歇曾公然直言武官之首大將軍霍囂為“武夫”,便是文官勢大的明證。
故而在民間,百姓也頗好文風,尊崇文人。此地不過隻是一座荒僻偏遠的縣城,雖有城北徐夫子德隆望尊,吸引了不少文人來訪,但肯長居此地的,卻是少之又少。如此一來,這短發青年作為難得的肯被人聘進府上的文人,倒被稀罕了起來。
被炫耀的那幾個公子哥目光幽怨地看向短發青年,心想你好歹也是被徐夫子點評作“處囊之錐”的人物,怎麽就被這家夥給收買了呢?
好的君子之風呢?好的文人氣節呢?就算你貪財,為啥不投進我家……好吧,我家確實不如姓卓的這子家有錢……但總而言之,貪財就是你的錯!這麽低三下四更是你的錯!
短發青年無辜地撓撓發梢,假裝沒看到那幾個公子哥一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
他取出懷裏的包子遞給錦衣少年卓曉峰,解釋道:“外麵下雪了,我怕地滑摔壞了少爺要的包子,這才走得慢了些!”
卓曉峰一臉驚喜:“什麽?下雪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跳到窗邊,伸手探到窗外,雪花落在手中,冰涼冰涼的,令他打了個激靈。
卓曉峰放聲大笑道:“這下好玩了,過兩冬獵,有一起來的沒有?”
“誰怕誰!來就來!還是老規矩,輸了的請一個冬的酒錢!我就不信那個書生能幫到你不成?”綠衣少年張虎樓率先起身,其他公子哥也跟著紛紛起哄。
“哼,冬獵這種事哪用得著別人幫忙?墨三你回去替我準備好弓箭就行了!”錦衣少年不屑道。
無辜中箭的短發青年欣喜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去了?”
錦衣少年詫異的看向他:“當然得去!不然我爹花這麽多錢買你幹啥?不過也不用你上場,好好看著本少爺英姿,再作首詩歌功頌德一番就行!”
“老爺是雇我不是買我……還有歌功頌德這詞不是這麽用的……最後想少爺我不去行麽?”短發青年問得有氣無力的,顯然他知道最後的答案。
“當然不行!”
果然是這意料之中的答案,短發青年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他當然不想去,因為他很虛。雖然以前就很虛,但現在隻會更虛。
他是墨尊,從煙嵐追殺下逃生的男人。
新昭然那一箭並沒有殺死他,剛步入七重靈的境地不論是靈力還是武意都尚且有些不足,在墨尊付出沉痛的代價後,勉強從那一箭中死裏逃生。
至於是什麽代價?
例如胸膛多了一道和後背相呼應的箭痕?例如在絕世中養的及腰長發被燒了大半?例如墨尊那離凡巔峰的靈火已經盡皆熄滅?
靈火非火,它有著不少別稱,術者稱之為靈脈,武者稱其為武根。因為當年墨痕教導墨尊時稱作靈火,以顯其靈脈近火之意,所以墨尊也沿用了這種法。
但不管怎麽稱呼,靈火對於修行者都是命門般的存在。修行者之所以區別於凡人,便是有靈火來感悟地靈力,進一步淬煉為靈氣,最終吸納於己身。可以,靈火就是一條路,從肉與靈走向與地的路。
而當墨尊的靈火熄滅,不僅意味著他的這條路斷了,還意味著他在路上走過的行程,也盡數白費了。現在的墨尊,即便通曉萬千術法也終無所用,除了滿腦子的修行理論,他與普通凡人再無區別。不對,如今的他,大概比凡人還要弱。
當初的墨尊雖然肉體羸弱,但好歹還有靈力的滋潤,如今連這最後的補給品也沒了,隻能是更為虛弱。現在他隻想好好宅在家中蜷在窩裏以躲避嚴寒,哪想去參加什麽莫名其妙的冬獵?
“遭人追殺以致功力盡失,如果找著什麽武功秘籍潛心修煉隻待哪朝神功大成殺盡仇人,這是武俠。”
“如果被個大美人撿到悉心照顧兩人相生情愫然後仇人上門美人擋刀你怒氣攻心恢複功力殺死仇人最後與美人退隱江湖,這是言情。”
“如果被美人撿到悉心照顧兩人相生情愫再找著什麽武功秘籍神功大成殺盡仇人最後與美人雙宿雙飛,這得是二流文人寫的套路,若尋道閣裏有非得被我翻出來燒掉的那種。”
“至於什麽武功秘籍都沒碰著什麽美人都不願意撿留著自生自滅最後隻能靠自我傳銷自我洗腦恢複功力的那種苦逼……什麽三流作家才能安排出這種劇情?沒眼看了好吧!話遇的著功力盡失這種事的不是無雙高手就是絕世才,怎麽還有你個弱雞的戲份?不過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你咱去傍個白富美怎麽樣?我看你很有當白臉的賦喲!”
墨尊額頭青筋暴跳,“你夠了沒有?”
如果不是這個家夥就住在自己魂海裏,墨尊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世間還有這麽死皮賴臉沒心沒肺的家夥。你墨尊他出師未捷身先死夠不夠慘?還真不夠!更慘的是有個混蛋成到晚在他腦子裏嘀嘀咕咕唧唧歪歪個沒完。
最關鍵的是還弄不清這混蛋到底是在嘲諷抱怨還是在出正經主意。你你出正經主意你咋不把傍白富美的法子也一並了?沒法子的話就憑墨尊虛成這個樣子想去當白臉怕不是得剛進門就被人甩出來哦!氣的墨尊直接就想攤牌然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跟這混蛋同歸於盡得了!不過墨尊每次氣完冷靜下來不敢死還得自己一個人慘兮兮地老實幹活指望著保住飯碗。這麽一想……
好像更火大了!
墨尊咬牙切齒地放下手中用來割腕的宣紙,麵目猙獰地拿起毛筆準備書寫明日的教案。
是的,教案!
墨尊現在的身份是卓家大少爺的私人先生,以他被城北徐夫子點評過的文人身份和尋道閣帶來的亂七八糟的學識,當個縣城土財主家紈絝少爺的私人先生也算是綽綽有餘。至於他如何從修行界最具賦的修行者變成一個隱姓埋名的教書先生?這還得有很長一段話要。
半個月前他借著火勢從林子死裏逃生後,已經是油盡燈枯的境地。拖著那具疲憊不堪的身軀,他沒有選擇繼續深入嵐國境內,而是想要擇處人煙,以便棲身養傷。也算是因緣巧合,他闖入了徐夫子的家中。。
那是個高高瘦瘦,有些怕事兒的老頭兒,本來見墨尊深更半夜敲門沒打算讓他進來,直到聽見墨尊自稱為被劫匪搶走財物的過路書生,才算是開了門。
那老頭兒似乎是個好為人師的性子,見墨尊自稱書生,非得抽他背些經史子集好指點一番。墨尊也不好推辭,就照著影子從尋道閣裏挑出來的幾本經注讀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