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陰陽合道
鬼柩拋給樂至一個流轉著熒光的圓球,然後越過台上,從那裏的樓梯往上一層塔走去。
“多謝殿下!”樂至還是笑笑。他自始至終都不曾跪下。
跟著鬼柩一並進來的火辣女子笑著跑到樂至身邊,道:“樂叔,我和柩老大幫你這麽大忙,怎麽回報我們?”
樂至沒好氣地“全是殿下出的手,你來邀什麽功?”
女子兩步就跳到他背後:“你管這麽多呢?給不給?不給我撓你癢癢!”
樂至哭笑不得,急忙從隨身布袋裏掏出幾件物什遞給她,:“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給給給,快拿去!”
“這就對了嘛!”女子滿意地接過來,這才跟著鬼柩往上塔走。
議事堂的所有人就這麽看著他們玩笑,不敢言語。因為正在上樓的鬼柩,因為還在地上繼續跪著的那十二個人,也因為被樂至抓在手中的裝著十二人命魂的圓球。
一道聲音重新在堂內響起,陰寒,冷酷,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溫和,是樂至在話。
“好了,那就讓我們繼續吧。你們,這十二個人……該怎麽殺好呢?”
枯朽老者打了個寒顫,他突然想到,修行巫術最重要的是悟性,剛剛那個巫術漢子,根本不可能這麽蠢,那他演這出戲,還有這十二個人,是想要……逼宮?
目光轉移到樂至手上把玩著的圓球,一個念頭浮上他心頭:“原來這座城裏……”
“從來都有規矩啊!”
……
寧音把手上的東西分了一個給鬼柩,他熟練地撕開油紙,將裏麵的麥芽糖含進嘴裏。
“還有的呢?”他問。
寧音不滿地:“柩老大,好東西要多留些給女孩子的你知不知道?”
鬼柩沒看她:“別喊我老大,這稱呼匪氣太重,我是正經人。以後喊我殿下。”
“對對對,連人都不是的正經人。是不是啊柩老大?”寧音嚼著麥芽糖一本滿足。
他們已經來到別雲塔第四層,這裏是混沌五席的議事之處,此時空無一人。他們沒有停下,繼續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鬼柩無奈道:“這具身體長不大,我能怎麽辦?不是人就不是人吧,反正挺好用。”
“哪裏好用啦?當年好一起長大,你怎麽長到一半就不長了呢?再過幾年咱一塊兒出去,不定都以為我生孩子了呢!”寧音抱怨道。
鬼柩翻了個白眼:“不滿意是吧?以後別跟我出門了!”
“誒誒誒我錯了!我錯了行不!”寧音把胸前波濤壓在他腦袋上,“嗯!長不大也挺好的!我家柩老大隻的多可愛!”
“閉嘴!第六層了!”
寧音立刻乖乖閉嘴,前麵已經能看到兩位守塔人。在這裏,即使是鬼柩也要保持肅靜。因為雲中塔裏隻有第六層才有守塔人,他們被稱作魔道鎮圖者,他們代表被置放於此處的那卷罪圖的尊嚴。
鬼柩向兩位魔道鎮圖者點頭示禮,兩位守塔人則躬身回禮,寧音不敢多話,飛快地跟著他往上走。
上了第七層,溫度好像下降了不少,偌大的空間,隻有一具棺材擺放在正中,顯得陰森森的。寧音心翼翼地縮在鬼柩身後,不敢言語。
鬼柩走上前去敲了敲棺材,輕聲道:“師兄,還想裝睡到什麽時候?”
等了半餉,棺材裏毫無動靜。鬼柩撇撇嘴,對寧音:“他沒睡夠就讓他繼續睡吧。我們走。”
“柩老大,你牽著我走!”
“就你矯情!”鬼柩抓住寧音的手,繼續往上麵爬去。
等穿過了陰氣森森的第七層,鬼柩鬆開她的手,:“你就在這兒等著,待會兒我來接你。”
這裏往上便是塔中禁地,整個罪城也沒有多少人有資格上去。名義上隻是他侍女的寧音自然沒有這個資格。
寧音“哦”地應了一聲,便乖乖尋了個角落貓了起來。
鬼柩不再停留,穿過了第八層,第九層,一路往塔尖走去。
無生無死,靜若虛無。直到鬼柩來到塔尖,才響起窸窸窣窣鐵鏈遊走的聲音。
“老師,我來了。”一片黑暗,看不清鬼柩的神情。
黑暗中傳來另一個聲音,“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麽?這種速度。嗬,不愧是鬼族。”
鬼柩倒是沒什麽得意的語氣:“是老師教導得好。”
黑暗中的人:“我沒教什麽,是你這具血和肉的賦罷了。”
鬼柩不置可否,問道:“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麽?”
“該殺人的殺人,該走路的走路,隻需要等到那一……是去是留,隨你心意。”
鬼柩沉默片刻,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老師,我要何時才能成年?”
鐵鏈遊走的聲音再次響起,靠攏到鬼柩身邊,蔓延到他的臉頰上,腦袋上,似是在撫摸著。
“打破桎梏就好。”
……
窗外色有些昏暗,即將落幕的紅霞映在路道邊的樹林,給枯黃欲落的楓葉重新染上了一抹生機,仿佛時光已然倒流,如今不過剛剛入秋而已。
然而隻是一道風,該零落的還是零落,該離開的也早已離開。
現在,已經是晚秋了。
墨尊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風景,這裏是青陽郡平典縣的一處山林,也是前往落楓村的路。
他是回來掃墓的,雖然兩位老師早在那焚虛焰下遺骸無存。
“墨先生,前麵山路太險,馬車怕是不好走,咱得下來步行。”駕車的楊四季掀起簾子道。
墨尊收回思緒,點了點頭跟著他下了馬車。
山路很險,走兩步便有一處坑窪,而且雜木叢生,遮掩視野。待到高處,更是非得全神貫注,生怕一腳踩空。當年的落楓村之所以能成為一處世外桃源,有些年頭連收稅的官吏都尋不到此地,這險峭的山路也算功不可沒。
“噗呲……”楊四季滑了一腳,踩落的山土落入下方山林,驚起一群叢鳥。幸得一隻手及時抓住他的衣襟,將他拉前幾步,才算脫離險境。
楊四季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這路可真險啊,多謝墨先生!”
“哪裏,是我該謝楊大哥送我一路才對。”口中雖作著得體的回應,墨尊的眼睛卻並沒有看著楊四季,反而朝向了另一方,這對一路上彼此以禮相待的兩人來顯然頗為突兀。
因為他所看向的那邊,是曾經的一片楓林,後來的一片枯木,如今的一片新生。
七年前發生在這裏的那場戰鬥,最終以漫虛焰焚滅一切而落幕。不論是墨痕和千雪,還是那位異術老者和魔道行者,都在虛焰下生機泯滅,屍骨無存。甚至就連偌大的楓林,都在那之後走向枯萎。
墨痕所掌的燼炎是烈焰之極,炎灼萬物,不留餘燼;千雪修行的虛靈寒徹世間,肉與靈,魂與魄都是冰寒蔓延的對象,是與燼炎品階相若的霜寒之術。
一般而言,修行者的性情往往與所修術法有關,例如掌火者也會性情如火,待友熱情真切,遇敵暴怒易燃;修行隱匿之術者,行事向來謹慎藏拙,觀物細致入微。而且術法品階越高,這樣的表現越會明顯。
對此現象,修行界眾紛紜。有認為術法會改變修行者性格的術法;有讚成是修行者選擇了契合自己心性以求更有利於修行的心性;還有認同術法會決定修行者司職,進一步影響修行者性情的司職,如掌火者一般司戰,自然易怒;習隱匿者擅長刺殺,便更加需要謹慎。
但不論按照哪種法,墨痕和千雪都是修行界的異類。墨痕掌極熾之焰,性情卻溫和如翩翩君子,不見絲毫急躁;千雪修極寒虛靈,卻率真活潑,沒有修寒者常見的冷漠。
那是因為哪怕是燼炎與虛靈這種位於極致的術,對他們而言都隻是武器與工具,而不是道。他們的道,是以燼炎與虛靈為基石的陽與陰。陰陽,合道!
他們兩人能以靈境修為在偌大的修行界闖出“燼雪雙靈”的美譽,最後一戰更能與修為遠超他們的敵人同歸於盡,便是陰陽合道之利。
以他們兩人的悟性和賦,本早該破境成聖,甚至可能抵達先聖,但正是為了完善陰陽合道,才放緩境界修行而轉為悟道凝境。他們可能看到了那處終點,卻可惜隕落在了半途。
不過還好,他們的陰陽合道,終究是被這片楓林傳承了下來。
陰陽化生,故此地鬱鬱新生。
“墨先生,”楊四季愣愣地看著墨尊發呆,終於還是忍不住喚醒他,“色不早了,咱還是早點下山吧。”
墨尊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依舊目不轉睛地望著林子,直到楊四季想再次催促,他才輕輕開口:“楊大哥,我在山下住過很長時間,對那片林子很熟悉。”
楊四季回憶起從上頭拿到的情報,以為他觸景傷懷,想要出言安慰,但這個嘴拙的漢子臉都憋紅了,也隻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先生節哀!”。
墨尊轉過頭來看著他,眸子裏看不出情感,也可以是沒有情感。
“我想的是,如果我回到林子裏去,你能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