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中注定
“這就是你給陳刻當棋子的理由?”影子語氣微嘲。
墨尊搖了搖頭道:“相互利用而已,就像老師和他做過的交易那樣。”
“我沒有要求他的本錢,但隻要有你和那道禁術在,他也沒有控製我的能力。區區劫魂引,你幫忙抽空解掉就好。如此一來,我們之間隻能相互利用。”
“那葉年輪和莫寞呢?你不擔心他們?他們可是當過質子的。”
墨尊沉默片刻,然後答道:“今時不同往日,陳刻要用的不隻是我,還有年輪哥。隻要我們還有用,他就不會繼續動手。”
窗外的星辰被烏雲遮蔽,不多時,稀稀疏疏下起了幾點雨。
墨尊靠在窗台,秋夜的風很涼,他閉上眼睛,放空還有些混沌的腦海。但有些事情,依舊任性地浮上心頭。
……
從落楓村離開後,他回到了明都。落楓村地處偏遠,荒僻難尋,為何罪城的人正好出現在那裏?而且,正好能夠與兩位老師……同歸於盡?
墨尊不知道,所以他在猜測有可能知道的人。而陳刻,就是其中最有可能的那一個。
當初墨痕千雪與陳刻的交易進行得極為隱秘,年幼的墨尊並沒有參與進去,所以難免對陳刻有所懷疑。
他回到明都,在這裏藏了起來。京城居,大不易,京城隱,更不易。就連順著蛛絲馬跡抓住他軟肋的陳刻,也沒有想到當時的他是如何在明都隱藏兩年之久。
事實上,如果沒有葉年輪和莫寞的幫助,他的確做不到。那兩個人就像收留了一隻流浪的幼犬,給了他吃與住,還有心裏的那股暖意。
但他暴露了。在他第一次偷偷進入鎮明司丞府時,便被發現,毫無蹤跡,毫無道理。千雪老師曾經提到過陳刻很強,隻是他沒想到有這麽強。強得毫無蹤跡,強得毫無道理。
暴露了自然就要付出代價,葉年輪和莫寞就在那時候成為了質子,逼迫墨尊出現。
他沒有辦法不出現,也沒有辦法不質問是不是陳刻出賣了他的老師。
“當然不是。我這一生會背叛三次,但你的老師……還遠遠不夠格。”陳刻笑嘻嘻地回答他,輕佻的語氣讓人想撕碎他的臉。
墨尊克製著憤怒,他的老師是燼雪雙靈,是一條嶄新術道的尋路者,是有賦窺探術道盡頭的修行者,這樣的人不夠資格,那還有誰夠資格?
墨尊的憤怒很沒有道理,老師沒有被人出賣,他應該高興才是,但年輕人的執拗令他容不得任何人對老師的輕視。
記得當時的陳刻笑了笑:“誰夠資格?一個是帝國的皇帝,一位是世間的君主,還有一個……哼哼,我要背叛的人早已被銘刻好,而你的老師,不在此列。”
陳刻嘴角掛著的笑讓人分不清他的到底是玩笑還是實話,但墨尊知道他的是真的。
靈觸,識人心,辨真偽,禦本心。這是影子帶來的賦,也即是一體雙魂的墨尊的賦。
“你的老師死了,可不意味著我們之間的交易終止。完成我們的交易,否則……”陳刻扯了扯手上的黑線,線的那頭是隻被束縛了翅膀的紅蝶。
陳刻告訴他,墨痕千雪與他所做的交易,是尋到一處遺跡。遺跡歸煌國所有,而他們能夠從中挑選想要的東西。
墨尊沉默,然後道:“我知道遺跡在何處。但我不需要其中的東西,我需要你幫我找到真相。”
陳刻笑眯眯地:“你的老師想要的也是這玩意兒。雖然不是同一種東西,不過,我可以恩賜你進去看看。”
墨痕和千雪隱居在落楓村並不是偶然,陰陽兩儀的布置更不是。墨尊猜的沒錯,遺跡就在落楓村的後山上。
但打開遺跡需要一把鑰匙,一把令墨尊心生恐懼的鑰匙。
一體雙魂!
墨痕和千雪心意相通,且以陰陽合道為基,便是想嚐試雙魂一體,但他們這麽多年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對墨尊而言,卻是命中注定。
那處遺跡裏沒有別的,隻有一座海市蜃樓一樣的台閣,看得見,摸不著,卻被墨尊所得到。
就像宿命一樣,無法抗拒。
然而,影王終究是影王,他的黑袍下隱藏著的,從來不是樂善好施的笑臉,而是陰影裏的猙獰。沒有誰能在與他的交易中白占便宜而不付出代價!
那是墨尊從遺跡出來後最後一段清醒的時光。在神智徹底被尋道閣帶來的苦痛壓製之前,他印象最深的,是莫寞枯萎的雙腿。
“猜猜這是在幹什麽?多好看的姑娘啊,怎麽變成了這般模樣?”陳刻抓住墨尊的下頷朝向莫寞,“這姑娘,似乎是被稱作武寧之蝶?聽跳舞挺好看的?還是個修行者?放眼全下,這種德才兼備的女子怕也是不多吧?”
“但以後呢,她隻會成為我手上的異傀。現在是雙腿,然後會是雙臂,再接著是心髒,是身上的每一處經脈,最後,是她的頭顱……一塊一塊,被我殺死,又被我,賦予生機!”他的另一隻手搭在墨尊的肩上,腦袋抵著腦袋,為墨尊展示著這件即刻完美的傑作……或者,罪惡!
“不,不要……”墨尊捂著腦袋哀嚎。
痛!痛!痛!
“還不夠痛!再加上你那位兄長如何?他也是修行者,同樣是一具上好的材料。你拿了我的東西,壞了我的規矩,那我隻好親自來討債!”陳刻在他耳邊低語,聲音不大,卻像惡鬼索命一樣可怖。
“不要……求你放了他們!東西在我腦子裏!我可以死!我可以把東西還給你!求你放過他們!”墨尊緊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
陳刻撫摸著墨尊的腦袋:“你死了,他們放了。我還是什麽都沒得到。墨尊,看樣子你不適合成為商人啊,會虧得血本無歸的。”
“不過我今可以跟你做一筆虧本生意。”
粗暴地將墨尊轉過身來,陳刻抵住他的額頭,那雙漆黑如淵的眸子近在咫尺。
“當我的傀儡!我就放他們離開!”
混沌!疼痛!恐懼!
“可……可以!”墨尊回答得斷斷續續,似在啜泣,似在悲鳴。
“很好!”陳刻滿意地笑著,在墨尊背後劃過一指,肉體綻開,鮮血淋漓。
這是製作傀儡前的最後一步。
……
感受著那道隱隱作痛的傷痕,墨尊皺著眉睜開眼睛。
血與骨和靈與肉的共鳴,是劫魂引製作傀儡成功的關鍵,也是背後那道傷痕的由來。
劫魂引是一門在修行界早已失傳的傀儡術。與陳刻正在研製的異傀不同,異傀煉肉,製成的傀儡毫無神智,如同吊線木偶。
而劫魂引取血煉魂,攝人心魄,保留傀儡神智的同時,又能令其唯命是從,即使是在千奇百怪的異術之中,也是絕對的詭異。
不過隻要想想,也能猜到施展這種異術必然受限,否則也不至於在瀾域失傳。隻是不知道,為何陳刻會修有此術?又不惜代價在自己身上使用?若是貪圖腦子裏的尋道閣,用些攝魂之法奪去便是,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
“我怎麽覺著陳刻那老玩意兒從一開始就是在饞你身子?你當時年紀可不大,那家夥不會是有戀童癖吧?嘖,真可怕!”影子事不關己地著風涼話。
墨尊滿頭黑線,卻又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如果真是這樣,不定還要好些。我擔心的,是他所圖更大。”
例如,他所恐懼的宿命。
“好些?意思是你能接受?沒想到你居然好這口?嘖嘖嘖,看樣子我還是趕緊找個機會搬家吧,萬一看到些什麽十八禁的東西可是要長針眼的。”影子砸吧砸吧嘴戲謔道。
墨尊這才意識到錯話,惱羞成怒地:“快滾快滾!”
看墨尊與影子的跳脫勁兒,似乎都沒為背後那道傷痕有何顧慮。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那位總是笑著掌握一切的影王,不定還真做了一筆虧本買賣。
劫魂引在瀾域幾近失傳,但既然存在過,便會被尋道閣所記載。劫魂引的淵源,施展之法,解術之法,應有盡有。這是那位尋道閣之主的執念,也是如今墨尊的底氣。
況且就算沒有尋道閣,隻要還有影子為伴,隻要還掌握著那道禁術,墨尊都不會被輕易操控。前者靈觸可禦本心,後者為世間魂術起源,墨尊理應有恃無恐。
不知不覺間,已經掌握了這麽多東西了麽?
那種宿命感愈加強烈。墨尊把手伸出窗台,接過幾點涼意,微微搖頭,繼而合上了窗。
“不想了不想了!好歹是我出來的第一個晚上,雖然隻剩下半夜了,但還是希望……能有個好夢吧。”
揮揮衣袖,抹去燭火,此間寧靜。
……
未至,望之如宮殿;及到,宮殿隱於山後;臨之,風輒引去,終不能觸。
最終,隻有墨尊一人走到了這裏。
書山書海。
尋道閣。
比起樓閣,果然還是宮殿更適合用來形容這個地方。數不勝數的書格列於此地,井井有條,不紊不亂。
墨尊將手伸向一卷書,意料之中,什麽也沒有觸碰到,一切都像海市蜃樓,虛無縹緲。
“想看的話,閉上眼睛。”不知哪裏傳來的聲音,蒼老,坦然。
在修行界裏,閉上眼睛往往是與魂意感知相掛鉤。墨尊微微遲疑,但還是照做了。
魂意掃過書卷,這一次,他能碰到了。。
墨尊難掩心中驚訝,這裏的東西,居然都是由魂意構成,這麽龐大的地方,究竟需要多少魂意?
他閉著眼睛在宮殿裏慢慢走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世界,一切都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