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世人都知道,六皇子一向溫柔謙和,且待人十分溫煦。


  就連當年在宮中關係不怎麽樣的七皇子,六皇子也能毫無芥蒂地照顧。


  這是一個好人。


  阿妤卻最喜歡好人。


  因為隻有好人,才會妥協。


  她用力咬緊了自己的唇瓣,期待地看著那個門房。


  六皇子雖然並不得皇帝寵愛,可是皇子府的儀仗卻是全都有的,不僅有侍衛,還有許多服侍的人。那門房懷疑地看著阿妤,覺得這年頭兒姑娘們也忒奔放了,追男人追到了別人的家裏來。


  然而他到底是六皇子府的仆人,因此也不大將戰戰兢兢頻頻回頭,仿佛在驚慌什麽的阿妤放在眼裏,冷笑說道,“這位姑娘,我們六皇子府,可不是阿貓阿狗可以進來的。你是南陽侯府的小姐?開什麽玩笑。”


  南陽侯府是京中顯貴,家裏頭的姑娘還會這樣單薄狼狽?


  且他也記得,自家殿下親近的靖王妃,早年出身南陽侯府,據說與南陽侯府的關係不怎麽樣。


  眼前這美人兒既然是南陽侯的女兒,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必須不讓進。


  “請你稟告殿下,就說我真的有要事稟告殿下。”阿妤急了,都說這閻王好見小鬼難搪,這門房竟然將她給攔住,換了平日裏,她得父親寵愛的時候,哪裏會遇到這樣羞辱人的時候。


  隻是想到如今南陽侯府裏的艱難的日子,她渾身驟然打了一個寒戰,就壓低了聲音對那門房說道,“事關,事關靖王妃!若是殿下不見我,日後隻怕會追悔莫及。”她見自己提及阿妧,那門房頓時就猶豫起來,不由在心中生出幾分嫉妒。


  阿妧何德何能?竟然能被六皇子這樣放在心上,而她卻想要得到皇子的眷顧都這麽難?

  她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臉。


  她回京不過幾日,昭容長公主府的幾個嬤嬤就氣勢洶洶地上門來了。


  嬤嬤們都不跟阿妤說話,隻對南陽侯夫人傳達了長公主的意思。


  容玉當年因阿妤的緣故,如今都不敢對女子傾心。這一回若是阿妤再敢跟容玉糾纏,長公主就要對南陽侯夫人不客氣了。


  南陽侯夫人氣得半死,越發厭惡阿妤,甚至明確地告訴阿妤,就算她有本事再把容玉勾上手兒,她也把她送去出家。隻是阿妤卻也沒有再看上容玉這個如今什麽都不行,隻能安享尊貴的長公主幼子。


  如今有六皇子這樣好的人選,這樣溫煦的人阿妤知道,一向心軟。就算如今不過是因不得已娶了她,可是隻要時間久了,總是會轉圜過來。一想到這裏,阿妤的眼睛裏就露出了光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門房匆匆走了,一會兒,板著臉將阿妤給接進了皇子府中。


  六皇子正在端詳自己麵前的兩個小匣子,匣子都敞開,露出的是裏頭兩幅一模一樣兒的精致可愛的赤金長命鎖。


  他正含著清透的笑意,抬手將其中一枚長命鎖給拿在手中把玩,白皙的手繞著赤金的細細的鏈子,透著從容與優雅。阿妤進門就看見六皇子嘴角的柔和笑意,隻覺得這麽多年之後,當年那麽秀氣的少年皇子已經出眾得令人心動,雖不及七皇子俊美絕倫,可是卻生得格外的優雅。


  他抬眼看來,對阿妤微微一笑,將長命鎖給放進了匣子裏,遞給一旁候著的小廝。


  “一份送去靖王府給安榮,一份送去公主府。”七公主也有孕了,口口聲聲生個兒子娶安榮郡主。因此六皇子一並送了。


  阿妤見他提及靖王府,就抿了抿嘴角。


  “給殿下請安。”她翩然地福了福,仿若一隻蝴蝶。


  六皇子就溫煦地說道,“你說有事與我說?”


  他明明並不喜歡自己,可是卻對自己這樣耐心溫柔,阿妤的心都化了一樣,抬眼癡癡地看著六皇子,許久之後,方才哽咽地說道,“多年不見殿下,如今小女終於回京,能再見到殿下,小女就算是此刻死了也瞑目了。”


  她含著哽咽的哭音就在六皇子的耳畔,六皇子的手指敲了敲身邊的桌麵,帶著笑意聽著,就聽見阿妤繼續對自己傾訴衷腸,輕聲說道,“那年在林間,殿下將小女從山中解救出來送回家中,小女就對殿下再也不能忘懷了。”


  她絕口不提當年是對七皇子更加親近,反而將六皇子當成小透明。


  六皇子卻也隻是挑了挑眉梢。


  “我不記得。”他和聲說道。


  他雖然都不記得,卻沒有半分不耐,阿妤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她美麗的臉上露出幾分期待。


  “你說有什麽阿妧的事,想要對我說?”六皇子就繼續和聲問道。


  他對自己的癡心並不在意,卻更在意阿妧,阿妤的美眸就閃了閃。


  說起來,她是應該感到滿意的。


  可是心裏卻忍不住嫉妒。


  “十妹妹……”


  “靖王妃。”六皇子就提醒說道。


  “……王妃她,”仿佛在六皇子心裏,阿妧跟自己稱姐妹就仿佛是侮辱了阿妧似的,阿妤就咬碎了一口銀牙,卻越發露出柔軟無辜的表情來說道,“王妃她的身世的秘密,不知殿下知道不知道。”


  見六皇子慢慢坐直了身體,阿妤的心裏一喜,就越發楚楚可憐地說道,“這些秘密,都是我在家中偷聽來的,因此也想叫殿下知道。”她就低聲說道,“外頭都說六姐姐過繼給了謙侯霍家,乃是林家仁義,將林家女讓了一個給霍家。可是其實不是。”


  “不是?”六皇子就笑了,對阿妤招了招手,揚聲叫都侯在外頭的小廝將門給關上說道,“你到近前來。”


  阿蘿之事,半年前鬧得滿城風雨,不過是因皇帝的態度堅決,才沒有令阿蘿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不過六皇子卻不知道,阿蘿並不是林家的女孩兒。


  “阮姨娘當年進門的時候,肚子裏已經壞了野種。”阿妤見六皇子的態度越發鄭重,心中卻愈發安定,見他微微頷首,眼裏就閃過奇異的表情,繼續說道,“小女的父親當年被她迷惑,因此才默默地容忍了此事。隻是殿下,未婚有孕,這得是多麽放蕩不堪的女子?阮姨娘行事不檢點,又別嫁父親,是個水性楊花,淫奔無恥的女子。阿蘿哪裏是庶女,她甚至不及庶女,不過是阮姨娘放蕩的罪證,乃是奸生女。”


  六皇子就沉默了下來,把玩手中的一串碧綠的佛珠。


  清涼的碧綠之色,映照著他雪白的指尖兒。


  阿妤就鼓起勇氣說道,“靖王妃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姐姐,隻怕會被人嘲笑。生母不堪□□,那做女兒的又好到哪裏去?她當年小小年紀就與靖王殿下挨挨蹭蹭,這麽多年一直為人詬病。若是傳出阮姨娘與六姐姐之事,隻怕會為人輕賤。她生來,血液裏就流著勾引男子的……”她話音未落,就聽見六皇子開口打斷道,“好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來我的府中,又是為了什麽?”


  六皇子抬眼,看著阿妤就笑了。


  “不會是專程來與我說阿妧的身世秘密,是不是?”


  他雖然看似不在意,可是從手腕上抹下的那串佛珠,卻依舊丟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阿妤就知道,這事兒成了。


  “我的心裏都是殿下,實在不願叫殿下為難。王妃雖然不堪,可是殿下一向都疼愛王妃。我心裏滿滿的都是殿下,哪裏能眼看著殿下因王妃難過呢?”


  她就垂淚輕聲說道,“殿下若是因此事心裏不快活,我也不快活極了。為了殿下,我願意將此事永遠地隱瞞下去。殿下放心,隻要殿下歡喜,那我,我就再也不提了。可是我卻想一直留在殿下的身邊,哪怕是為奴為婢,可是隻要能看見殿下就滿足了。”


  她柔情款款,癡心戀慕。


  六皇子卻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這麽說,若我不留下你,阿妧之事,你就要鬧得人盡皆知?”他看著阿妤緩緩地說道,“你是在威脅我。”


  “我怎麽會威脅殿下?不過是愛慕殿下,可是殿下卻不理睬我。因此,因此……雖然小女手段卑劣,可是都是因為對殿下的一片心呀!”


  阿妤本就是個弱質纖纖的美人。


  她如今長大了幾歲,越發地容顏出眾。


  這也是她絕不肯如同尋常庶女那般嫁到尋常人家的緣故。


  美貌才氣聰慧,她都有,為什麽不能去得到能令自己安享尊榮的人呢?

  她也要做皇子妃。


  她這樣仿佛懷著絕望的柔情對六皇子說著話,哽咽地說道,“就算殿下討厭我,可是我也想留在殿下的身邊。殿下……”


  她的聲音柔柔的,仿若一把小鉤子撓在男人的心上,六皇子卻專注地看著眼前羞紅了臉的阿妤許久,仿佛是在確定什麽一樣,許久方才和聲說道,“這麽說,你都是為了我?”他頓了頓,就對阿妤柔聲問道,“不過你說對了。為了阿妧,我的確什麽都願意做的。”


  他的目光清透得仿佛一切景象都無法映照在她的眼睛裏。


  明明是最溫柔的一雙眼睛,可是阿妤恍惚間抬眼看去,卻覺得心中心中一涼。


  可是這種情緒之外,卻已經是狂喜。


  六皇子這話,就是妥協了。


  “殿下,您真是個好人。”阿妤說這話,真是情真意切。


  若六皇子不是這樣溫柔和氣的好人,她也不會隻憑著幾句話幾句威脅,就能得到六皇子的承諾。


  所以說,她最喜歡的就是對這種麵對威脅束手無策的好人了。


  六皇子就含笑起身,走到了她的麵前。


  他秀雅的身姿就立在阿妤的麵前,身上傳來淡淡的好聞的一點佛香,令阿妤的眼底露出幾分沉醉之色。


  微冷的手落在阿妤雪白的臉頰上慢慢遊走向著下方遊弋的時候,她甚至紅了臉頰。


  六皇子嘴角帶著溫煦的笑意,修長的手指慢慢地落在了女子細膩柔弱的脖頸間,幾乎是刹那間,猛地鎖緊。


  他就帶著笑意與溫和,一把就扣住了阿妤的脖子,將這單薄纖細的少女輕鬆地給舉到了半空去,看著她雙腳無力地在半空踢動,甚至用驚恐與震驚的目光看著自己,就溫柔地說道,“隻是對不住。我出身皇家,最不相信的就是別人的諾言。也隻相信這世間能守住秘密的,隻有死人。”


  “你看錯了我。我從不受人威脅,也從不是好人。”他微笑著對阿妤說道。


  阿妤已經淚流滿麵了。


  她隻覺得喉嚨間的大手奪走了自己全部的呼吸。


  也不明白,為什麽六皇子那麽溫柔的人,竟然會下這樣無情冷酷的殺手?

  他這樣的性情,不是最柔軟,最會體諒別人,最……


  她淚眼朦朧,隻覺得喉嚨劇痛不能呼吸,窒息的瞬間,下意識地看向了下方。


  六皇子抬眼在對她溫煦地微笑,可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卻冷得如同山風,空曠寒冷。


  “哪怕你的秘密隻涉及欣榮伯,我勉強收了你進府也沒什麽。”看著阿妤就在自己的手中掙紮,許久,慢慢地咽了氣,六皇子這才垂目,將這已經沒有了呼吸的柔弱女子給丟在地上,慢慢擦幹淨自己的手,不再能嗅到阿妤殘留在自己指間的那甜膩令人不悅的香氣,這才慢條斯理地將一旁的佛珠串在手腕上笑了笑,輕聲說道,“可你想要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阿妧的身世,就到此為止。


  除了他,他不會再叫任何人知道。


  他皇兄也還是算了吧。


  心裏輕歎了一聲,六皇子的眼裏就露出幾分真切的溫柔,慢慢地越過阿妤,將門打開。


  他對弄死一個侯府庶女,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卻還是往南陽侯府去,親自將阿妤的屍身送了回去,順便禮貌地質疑了一下南陽侯府的教養。


  叫一個庶女去皇子麵前大放厥詞,還口口聲聲要做他的女人,是不是太下賤了?


  六皇子就覺得南陽侯府的教養不怎麽樣,順便告知南陽侯,若是傳出他和阿妤的死有關,那六皇子不介意對外頭的人分辯一下,阿妤是怎麽勾引自己的。


  他離開之後不久,南陽侯府就傳出消息。


  南陽侯病故了一個庶女。


  等阿妧知道阿妤突然就死了,還是在去過六皇子府之後就死了,就對阿蘿肯定地說道,“她肯定是在六殿下麵前作大死了。”


  不然也不會突然病故啊。就是不知道滅了阿妤的到底是六皇子還是南陽侯了。她正跟自家繈褓裏吭哧吭哧喝奶的胖閨女玩兒戳肚皮遊戲,阿蘿卻想到了什麽,猶豫了一下,見阿妧氣色極好,就將之前因她有孕隱瞞著她的那些舊事都說了。待知道生母這麽多年的日子過得這樣痛苦,阿妧沉默了。


  “於是他說,我才是他最愛的女兒?”她突然就笑了。


  “這份愛,真是令人感到肮髒。”她的所謂的這份最愛,是阮氏被他強占之後得來的。


  阿妧沒有感動,隻感到更加痛恨。


  因此次日,南陽侯受到了一份來自靖王府的,被退回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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