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天上有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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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掛了電話,我又發了會呆。該做的都做了,又回到了之前那個等待、希望的境地,我胡思亂想著,心一會兒緊,一會兒鬆,走到障礙燈邊,踩上麵的腳印,等驗收的專家們過來,站在這裏擋住燈光,會不會好一點?”
“還是說,反而更引人注目,顯得心虛?我演練了好幾次,都不滿意。心思又轉到之前老婆的那通電話上,葉北玄?誰?”
“我想了一會兒,心猛地一沉,四周一邊冰冷黑暗,頭上有光,隻是越來越小,到最後一切歸於死寂。我明明站在一圈的強光燈中,卻像瞎了一般。”
“葉北玄就是盧管。他總喜歡以盧管的名字自我介紹,以致於我都差點忘了他的真名。”
葉凡安安靜靜地聽。他也有同樣的迷惑,他對爸爸的認識隻來源於那本《外星人clg》的書。他知道爸爸叫葉北玄,可一直沒機會說,倒是盧管這個名字更熟一點。
葉凡感慨,小小的身軀快要裝不下那大大的感慨。
爸爸這個外星人靠兩個名字隱藏在地球人中間,真是好啊。
我是不是也要取個酷點的別名呢?
葉凡認真的想。
葉不凡?葉非凡?葉不可不凡?葉七夜?或者葉夜夜夜……
想來想去,還是歎口氣,取名這件事,對幼兒園的小朋友來說還是太過艱難,至少要長到爸爸、爺爺那樣的年紀,才能取出南天、北玄如此霸氣的名字。
那人不知道葉凡的想法,摸摸他的頭,繼續說:“驗收的專家隊快來了,我不能下去。”
“而且葉北玄、盧管他的病是好不了的,一開始我就知道,盧管自己也知道。”
“我一邊想,腳卻往電梯挪,還按了按鈕,電梯升上來,叮的一聲開了門。我終究還是沒跨進去。電梯門又合上,往1樓去。”
“驗收、驗收、這一個詞跟著葉北玄的名字一起砸下來,砸到我心麵上,像是陽光和石頭同時擊中水麵,陽光滲進去,鋪開來,一圈圈的光暈漾紋,石頭掉進去,一直沉,一直沉,直到沒入心湖湖底,那最黑暗的地方,一片淤泥。”
“葉北玄是石頭,驗收才是陽光。石頭沉入湖底,化成泥,而陽光照亮水域上層,給植物提供能量,滋養魚群。我是上層的小魚,我和石頭擦身而過,我需要陽光。”
“我殘忍地想。從第一天盧管上來,我就知道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看著地,他看著天。”
“他更像書裏寫的外星人,雖然生活在地球,但總是仰望星空,或是期待母星的信號,或是想著下次遊曆的星域。我隻是個地球人,一個想要趕緊完工,賺錢,還債,然後給老婆買名牌包,給兒子買架鋼琴的俗人。”
“我就算學會了看天,可肩上的重量卻還是不斷提醒我,雲端隻是我一時放鬆的地方,人終究要變成雨,落下來的。”
“等驗收完了,我馬上下去。”
“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手插進兜裏,站在樓頂,我把燈關了,周圍一片黑暗,天完全黑了,夜也趁著黑暗吹風,呼呼地響。我的手裏摸到一個個硬硬的禿角,是盧管塞給我的那頁紙。”
“這紙疊起來,凸出來的一角竟像把刀戳到我心上,我身子一晃,還是沒動。”
“我低下頭,呆呆地看褲兜上的一角,好像肉上長出了奇怪的棱角,把我裝扮成一個怪物。”
“原來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冷血。我自嘲地笑,然後抬頭看天。”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看天,夜裏的雲糊成一片,除了盧管,沒人喜歡看夜裏的雲。可我就是抬頭看了。好像是盧管的那頁紙角刺了我一下,傳達了他的心意似的。”
“我呆住了。”
“天上有朵雲,夜裏的雲會糊。雲邊像融掉的冰,滴著水,天空很曖昧。我看到了一朵雲,一朵巨大無比的雲,懸停在樓頂上。”
“雲是圓的,一層層地疊上去,好像手抓餅上一圈圈的紋路。”
“這朵雲很沉,和其他雲格格不入,碎雲在跑、在挪、在抱團、在分裂,就它不動,穩穩停在樓上。”
“我的後腦勺快要和地麵平行。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專注地看一朵雲。”
“我從沒想過離天很近,離地很遠的雲朵會有這樣的重量和質感,好像伸出手就能揪下一朵塞進嘴裏,嚐出一嘴的色彩和聲音似的。”
“我一直仰頭看到脖子痛,然後跳起來,大叫:飛碟雲!飛碟雲!”
“真的是飛碟雲!雖然我沒看到盧管說的邊緣彩虹光,還有借著氣流藏進彩虹光裏的飛碟,可這麽大,這麽圓的雲,又剛好停在樓頂上,不是飛碟雲是什麽?”
“我開了門,衝到電梯口,手像被電了似的瘋狂按開關。什麽驗收、什麽陽光石頭都被我拋開,我想起最後一次和盧管說話時,問他願望的事。他說願望都實現了。我一直都搞不懂。每個人都有願望,願望實現了,又會有新的願望。盧管怎麽可能會實現了所有願望?”
“我對他不了解,別提他的老婆、兒子,就是他一直說的外星人,我也從來沒理解過。包括他送給我的那最後一頁用來許願的紙,我也沒仔細看過。”
“可我知道一點,他絕對有個沒實現的願望,就是看到飛碟雲,邊緣亮起彩虹光的飛碟雲。我要下去告訴他這個消息。這紙放我這裏沒用,給他許願才行,隨便他許什麽願都行。這可能是他最後一個願望了。”
“想到這裏,我又罵自己是個白癡,趕忙衝出去,拿手機對著那雲拍了張照。拍得很黑,隻能勉強看出個形狀。可是夠了,隻要讓盧管看到飛碟雲就行,沒時間了。我又衝回電梯,往盧管病房跑去。”
“我跑進病房,想大聲叫,說飛碟雲!盧管!你看,真的有飛碟雲。然而還沒叫出口,我就聽到孩子的哭聲,然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爸你在哪?我站在門口,輕輕推門往裏看。”
“盧管躺在床上,頭側著,望向窗外。心跳監護儀上是一條直線,滴滴地報警。”
“他身邊站著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對著手機說:小北走了。”
“我就站在門口,沒看盧管,隻看著窗外發呆。那女人也一樣。她沒發現我,我也沒理她。”
“然後我的手像雞爪蜷起來,縮成一團,把那頁紙攥實了,紙角好像刀片割傷我的手,我又鬆開,轉身走了。”
“我回到樓頂,驗收的專家團隊到了,還有幾個記者和攝像師跟著。領頭的負責人叫我介紹一下樓頂停機坪工程的概況。”
“我抬頭看看天,那雲還在,穩的不行。”
“我說這是停機坪,用來停直升飛機的。然後,腦袋裏一片空白。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說,而是突然不想說了。這工程的概況我早寫好了,背下來,幾幾年啟動,花了多少資金,總共完成了多少項突破,在兄弟市中,什麽指標名列前茅,等等,我都能說,可是我就是不想說了。”
“所有人都等著我開口,連記者都不按照相機,生怕閃光燈的聲音會破壞這尷尬的沉默。”
“負責人臉沉下來,問還有嗎?”
“我突然想起什麽,走到控製台邊上,打開所有的燈,一下子,樓頂變成白天,隻是那太陽是從地上升起,反照天空。我們就像隔在中間的魚,周圍全是強烈的光。”
“我指著天空,一邊流淚,一邊大聲說:還可以用來降飛碟!”
“所有人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夜空,然後就像被施了定身術,沒有一個人低下頭,視線都被一個東西膠住了,釘在天上。”
“那是一個巨大的發光的圓。”
“自億萬光年之外,螺旋的星雲,熔岩般紋理的溝壑中起飛,它被時空捶打出來的至純鏡麵,映射出它對這個顆蔚藍星球的愛戀。有人拋出思念,它在億萬光年外承接,回旋,劃出完美的曲線,重回地球。”
“它是飛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