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塹吊橋
人類通過給自己植入後腦芯片,來提升自我的認識能力,這一技術,早在第三次世界核戰爭之後就開始興起了。
從二千六百年到三千年的四百年時間裏,芯片技術不斷改善,不斷優化,現在已形成一整套成熟體係的運作模式,基本上成功率一直穩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四百年的探索和不斷取得的進步,把這一過程的每一細節都精確到一秒的百分之一。
換句話說,每十個植入後腦芯片的人,有九個變成了“神”,有一個做出了犧牲。
至於哪些人更容易成功一點,哪些人更容易植入失敗,一直以來,是困擾三千年腦神經科技的重大難題。
那些預估最可能成功的人,反而產生了最強烈的排斥反應;那些預估最不可能成功的人,反而在最後挺了過來。
但是,總體上來說,一個強健的體魄,是支撐人體完成後腦芯片植入不可或缺的硬性條件。它類似於嬰兒在母體懷中的發育階段,是人的二次體外重造。隻不過,二次發育不再有母體的保護,所有的進化都必須依靠自身的全部力量。
高沁靈猜測自己已經跑了半個多小時了,身邊的人群漸漸變得稀疏,當她提速時,偶爾能看見一米開外出現一個模糊的輪廓,當她放慢速度時,身後才會擦肩而過另一個人的身影。
她跑得氣喘籲籲,漫天的煙塵被她吸進肺裏,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缺氧的急迫感越來越強烈。
此時,她雙腳踩在了草地上,她一邊不停地向前跑,一邊低下頭努力看清地麵被灰霧掩蓋的綠意。
看到那落滿灰塵的草尖,在自己腳步的刮擦下,表麵的灰塵震落飛起,露出齊刷刷精神抖擻的草叢,高沁靈意識到,第一段的越野長跑就快要到頭了。
於是,她加快了速度,不一會兒,濃霧就從身邊淡了下去。她衝出了灰塵的包圍圈,前麵出現一片高大茂密的原始森林,陰沉的天空從山路中間的縫隙眯著眼睛,在她的正前方,間隔五六米出現了許多人的身影。
他們各個都跑得精疲力盡,腳步沉重,每一個人都是咬著牙機械地往前邁一步再邁一步,甚至都不顧前麵的路還有多遠才是盡頭。
高沁靈掂量掂量自己體內力量的殘餘,意識到自己還有衝刺的可能性時,她打起精神來,仿佛二次起跑一般,每五米,每五米,一個一個把他們拋在自己的身後。
順著這樣雜草叢生的山路跑了五分鍾後,他們來到了位於山峰懸崖邊的三道天塹吊橋。
幾千米的落差,在雲霧中,看不見穀底的樣貌,也看不見吊橋另一段的盡頭在何方。它就像是一條細繩飄在空中,被山穀間過往的大風吹得左搖右擺,仿佛稍不注意,就會從中間掙斷似的,天地間回響著金屬咬合的尖銳唧唧聲。
在天塹吊橋的這一頭,搭建著幾座露天帳篷,在藍色帳篷的旁邊,擺著幾張桌子,有一些工作人員引導著來到這裏的學員,前往那些桌子旁邊,有序排著隊。
高沁靈抹了抹臉上和頭發上的落灰,其他同學也一樣,各個滿身是土,都像剛從泥巴窩裏鑽出來的一樣。
她排著隊,一個一個來到前麵的辦工桌,桌上擺放著一些壘起來的盒子,有些盒子已經打開了,工作人員從盒子裏拿出一個什麽東西,遞交給站在前麵的學生,然後學生就揚起頭。
高沁靈挨到桌子麵前,穿著白色大褂的一個漂亮阿姨衝她笑了笑,然後也伸手進入盒子裏,摸出一個塑料小瓶的滴液。
“把這個滴進兩個鼻孔裏。左右都要滴。”漂亮阿姨把藥品舉在空中,遞給高沁靈。
“這個是做什麽用的?”高沁靈接過藥品,好奇地詢問道。
漂亮阿姨又衝她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的提問,隻是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垃圾桶,然後高沁靈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並且讓出自己的位置,給下一名同學。
她向前走了兩步,正好能夠看清垃圾桶裏的樣貌,這不看還好,一看她差點兒吐了出來。
垃圾桶裏裝了半桶的灰褐色的黏稠鼻涕,實在是惡心極了。
這時,在一邊維持秩序的另一名工作人員,走上前來,拍了拍高沁靈的後背,一方麵是催促她繼續下一個比賽,一方麵在她耳邊低語道。
“這是用來清除肺部的積塵的,放心好了。”
高沁靈緩過神來,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也覺得這也在情理之中了。
於是,她緩緩撕掉藥品的頭部,把十毫升的藥水兒滴進自己的鼻孔內。
霎時,她就感覺自己的肺部劇烈運動,她猛地一咳嗽,就衝著垃圾桶,吐出同樣的濃痰。
她顯得有些臉紅,但是,看著其他同學也在重複她剛才的動作,她又稍稍放寬了心。
於是,她邁步前往天塹吊橋的入口,這期間,她還是不停地要擤鼻涕,每次都在一旁的垃圾桶裏,擤出一大團灰褐色的黏稠液體。
來到天塹吊橋前,她已經感覺舒服多了,呼吸也變得十分通暢。
此時,又是排隊,工作人員又在一個一個講解上橋注意事項。
天塹吊橋看起來十分危險,但是,在它頭部和底部,其實都有一層看不見的“仿蛛網”,也正是因為仿蛛網的阻隔,導致山穀之間的霧氣流通不暢,所以吊橋的四周被雲霧所籠罩。
工作人員給高沁靈穿上一套保護裝置,並且囑咐她說,把掛鉤掛在最上麵的鋼索上。
她猶豫了一下,邁上了搖搖晃晃的天塹吊橋,許多同學剛走出幾步,就抱著吊橋上的懸掛鏈子,死活不肯再往前多走幾步,甚至有的已經嚇哭了,歇斯底裏的哭聲伴隨著吊橋的唧唧聲,構成一曲怪異的不和諧樂調。
高沁靈踩在木板上,木板帶動著她的雙腿,在空中一會兒搖往左邊,一會兒搖往右邊。
透過懸鏈之間的空隙,可以清楚地看見腳底之下,空曠深邃的山穀被雲海所淹沒,暴躁的雲海在腳底下不停翻滾奔騰,像一鍋巨大的煮開的沸水。
濕冷的寒風此刻又浸濕了她的發尖,原本她也害怕得要命,可是看見那些同樣害怕地失魂落魄的同學,她又從他們身上看見了自己體內懦弱的作怪,她不斷在心底暗示自己,並不是自己真的感到害怕,而是老師們一直強調的,人的本性中一些不好的因素依然殘留於人類的靈魂之中,它們會阻礙人向前取得成功,所以我們要不斷和自己展開鬥爭。
她一閉眼,一咬牙,又向前邁出了一步,再向前邁出了一步,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她也開始熟悉這種懸吊於空中的刺激感。
越往前走,她手中扶著的鐵鏈,在空中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踩在腳下的木板,在橫亙的鐵鏈之間來回咬合。有的木板已經互相擠壓,裂開了口子。有的木板不僅裂開了,甚至有一半已經掉入萬丈深淵,在吊橋橋麵露出一個個驚悚的陷坑。
寒風吹刮著高沁靈的麵頰,她最後擤了一次鼻涕,黏稠的鼻涕掛在鐵鏈之上,又被風刮得幹幹淨淨,如雨點般墜落下去。
她的雙腿發軟,有時候會不自覺地顫栗起來,她抬頭看看眼前的其他同學,所有人都是一步一步蹣跚前進,所有人都被眼前孤立的處境給震懾住了。
就在這時,從她的身後突然傳出一陣歡聲笑語,仿佛平時的放學時間,在校門口回蕩的那些說話語氣。
不一會兒,這些迅捷的步伐從她的耳邊一晃而過,甚至有幾個人還發現了她的身影,回過頭來,自信滿滿地衝她笑了笑。
“吃了碗牛肉麵,現在終於又有力氣了。”
“是啊,那灰塵,每次比賽都讓人折磨。”
“你們快看這是誰?”其中一個高年級學生在高沁靈旁邊停了下來。
“這不是本年屆的第一名嗎?”
“怎麽?怎麽站在這兒一動不動?”
“其實沒那麽可怕,你看看我們,放開手,還不是照樣走。”
高沁靈回過頭來,注意到這些上一屆的留級生,他們站在吊橋的正中央,雙手叉腰,一條腿還在那裏抖啊抖,盡顯得意之情。
“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呢。”
“不好意思。我們要先走了。”
“下次比賽見!”
“喂,你胡說什麽?要見你自己一個人來。”
“哈哈,我開玩笑的。”
……
四五個男生就這麽歡快鬧騰地一路跑開了,所有學生看著他們瀟灑的身影,都驚恐地認識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真的可以這樣嗎?高沁靈仿佛看見了希望,看著他們如履平地的樣子,說不定自己也行。
於是她嚐試放開雙手,就在此時,一陣大風刮過,吊橋劇烈震動,一個來回搖擺,幾乎要在空中轉一圈落下來。
啊!……
有學生從吊橋上墜落下去,絕望的尖叫聲被廣袤的雲海所吞噬。
高沁靈摔倒在橋麵上,要不是她緊急雙手雙腳並用,她已經也和剛剛掉下去的那些學生一樣,葬身雲際。
怎麽辦?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看了看前麵的同學,少說也有一兩百人的樣子,如果照這樣下去,別說進前十二,恐怕連到達終點站都機會渺茫。
高沁靈又第二次嚐試放開鐵鏈,這次她改為在地麵上匍匐前進,讓她驚喜地發現,她行動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