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何處（1）
去邕州的路不好走，初春積雪消融，山中水勢較大，衝塌了山坡。 原本寬闊的官道混為一灘泥濘，淤堵之下，走不成了。陸逸然隻能牽著馬，改走盤山小道。後來路越走越窄，人過得去，馬卻不行了。 陸逸然就幹脆把馬賤賣給山腳下的村寨，自己背了行囊，向山那邊走去，倒也悠閑。 一路上，春風習習，山花似錦，他腳步似也輕盈了許多。走著走著，路過一片濃密的樹林時，陸逸然突然聽見一陣歌聲。 歌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唱著，也不成什麽曲調，唱詞好像是當地俚語，也聽不明白什麽意思。 可陸逸然聽得出唱這曲子的姑娘心情很好。他透過密密麻麻的綠葉縫隙，就依稀看見那頭好像有個姑娘正彎腰蹲在溪水旁，漿洗衣服。 隔得遠，他看不清，心頭卻一陣跳動，他覺得那個姑娘的身影，和寒惜月隱隱有幾分相似。 他忙向那邊奔去，卻發現林間山木繁密無路可走，隻能從另一側繞過去。待他奔至那條溪流邊時，水仍在流，人卻已不見了。 陸逸然愣了半晌，彎下腰去，將冰冷的溪水撲在顏麵上，這才緩過神來。 他不禁笑自己，“我是不是瘋了？” 自己根本沒看清那姑娘什麽樣，就認定她是寒惜月。這還不是瘋魔了嗎？ 或許，從他遇見寒惜月的那一天，他就已經著了魔。 他又笑了笑，轉身就準備走了，可不合時宜地，他的肚子卻在這時叫了起來，於是，他舉步向另一條小路走去。 他想，那姑娘在這裏洗衣服，說不定就住在附近，那這附近說不定就有村寨，自己不如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吃口飯，再行趕路也不遲。 果然，走著走著，陸逸然就看見山間低窪的穀地中，有座依山而建的村落。 等他走到村寨門口時，忽有一陣琴音傳來。 陸逸然腳步猛地頓下，循聲望去，發現琴音所傳的方向，是一座兩層高的吊腳樓，屋子前掛著麵舊旗子，上麵寫著“喝口茶”。 琴聲就是從“喝口茶”裏傳出來的。 但不知為什麽，琴音並不連貫，甚至不是完整的曲調，隻能聽見右手輕攏慢撚，卻聽不見左手撥弦。 琴音很奇怪，每幾下過後，總會出現一個短暫而突兀的空白。 可這個空白，卻被陸逸然的心跳聲填滿了。 為什麽沒有左手所彈的琴音？他猜想，會不會是因為彈琴的這個人，已經沒有了左手？ 他站在“喝口茶”門口，卻遲遲不敢推門而入。他害怕，害怕自己再一次錯認。 他的汗珠一滴滴落進泥土中，轉瞬即沒，心卻顫動得更厲害了。於是，他從行囊中拿出一支蕭吹了起來。 他原本那支蕭早已遺失在寒夜宮了，如今這支是新買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要帶支蕭上路。 可他就是這麽做了。 簫聲一開始，幾乎都是啞音，陸逸然胸肺間的氣息，被劇烈跳動的心髒狠狠壓住，吹不出聲。 後來，才漸漸順暢，苦澀的簫聲和殘缺的琴音交織起來，落在陸逸然耳中，卻比世間任何的樂曲都要美。 琴音漸漸停下，殘餘在陸逸然心尖的旋律，卻和寒惜月的臉重合在一起，再也消不去。 “喝口茶”的窗開了，她倚在窗邊，對他輕笑道，“你來了，進來喝口茶。”那語氣就仿佛他們今早才剛剛分別。 陸逸然眼眶一濕，卻看見寒惜月的眼睛也微微泛紅。他費了好半天勁兒才總算走進去，坐下來，又趁寒惜月倒茶的空檔，偷偷揉揉眼睛，這才確定，自己終於找到她了。 陸逸然遲疑很久，有太多想說的話，可這些話剛到口邊，偏又一句也說不上來。 最後，他隻能喝茶，一杯接一杯，直到一壺茶喝幹了，還是寒惜月先開了口：“你怎麽會來這兒？” 陸逸然：“我一直在找你。” 寒惜月：“你不相信我已經死了嗎？” 陸逸然搖搖頭。 寒惜月沉默良久，又道，“你還……你還怪我嗎？” 陸逸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麽，輕聲道，“我從未怪過你。” 寒惜月：“我……我是個壞女人……” 陸逸然：“可我知道你有苦衷。” 假如那時的寒惜月沒有和金玉堂在一起，那麽她無論如何是不會得到信任的，也就不會有機會報仇。 金玉堂始終是自負的，他堅信寒惜月從未忘記過他。他很貪婪，不但要成為王者，更要去征服一個“根本不可能”再被征服的女人。 何況，他從未真正將寒惜月當成過自己的對手，她對他來說，無非是一個隨時都能摔破的漂亮瓷瓶。 而這些時日來，陸逸然也早已明白，當時的寒惜月那樣去做，是為了幫他。 其實，從見到“水月吟”的那一瞬間，金玉堂就已經對陸逸然起了殺心。 女人，哪怕是已經被自己舍棄的女人，也不能是別人的。寒惜月不但看到了金玉堂眼底的寒芒，也能看出陸逸然眸中的情絲。 寒惜月知道，這樣的情，隻會害了陸逸然，讓他成為另一個藍成玉。所以，她隻能選擇趕他走。 這些都是陸逸然的猜測，寒惜月卻似乎不願意承認，她隻是又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從不幫人。” 陸逸然：“你不用否認，何況，我還知道了一件事。” 寒惜月：“什麽？” 陸逸然：“金玉堂就是藍一平。” 這下連寒惜月也頗感意外，她自然不知道，即使她將金玉堂囚困在墓室中，以為萬無一失，其後仍是枝節橫生。 於是，陸逸然就將這段時間的經曆，對寒惜月一一道來。說著說著，兩人走出了寨子，來到了一片小湖前，湖水兩岸盡是桃樹。 眼下，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落英繽紛，一地芳菲。這片湖叫桃花湖。 湖水像鏡麵一樣，映出大片大片的緋色。兩人就邊敘著話，邊撿起碎石子，打著水漂。也不知過了多久，竟從武林中事，聊到了這裏的風土民情。 兩人仿佛有說不盡的話，直到暮色降臨，才回到“喝口茶”裏。 寨子裏民風淳樸開放，婆婆也絲毫不奇怪阿月領個大男人回來。 倒是陸逸然難得的臉紅了。他本想去柴房湊合一晚，寒惜月卻道，“和我一起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