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人間煉獄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
唯有親眼所見，才真正理解了詩中淒涼。
何玉忠神色動容，試圖幫那名婦人將孩子扶起來，卻被明月灣攔住了。
“別碰他！”
他怒視明月灣。
明月灣瞥了一眼那具孩子的屍體，將症狀看在眼中，低聲道：“屍體會傳染。”
何玉忠這才訕訕的收回了手。
蕭景策皺著眉，朝著澧縣內部走去：“澧縣都成這樣了，李達還在粉飾太平。當地的縣衙在何處？”
何玉忠試圖和鄉裏人交流，那些人見著他們靠近，紛紛躲開，麵露恐慌。
一時間賑災隊伍的人都有些尷尬，有些年齡較長的太醫已經開始吹胡子瞪眼。
無法，隻得讓侍衛去尋衙門所在。
明月灣左右相顧，角落裏一個小女孩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們，在與明月灣的眼神對上之後，又立馬瑟縮了起來。
明月灣觀她神色，顯然也是得了瘟疫的，隻不過尚在早期，並不嚴重。
她上前靠近小女孩，小女孩往後退，滿臉驚嚇。
“你叫什麽名字？”
明月灣戴著白色的布巾，露出一雙彎月似的眼睛。
“我叫小魚，你是什麽人？”
小女孩灰頭土臉的，看不清麵孔，但那雙眼卻是清澈的很。
明月灣沒來由的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便靠近她：“你好呀。”
結果小女孩繼續朝著角落瑟縮了一下：“別靠近我，我生病了，會死的!”
真是個善良的小女孩。
“你相信我嗎，我會治好你。”明月灣絲毫不為所動，上前牽住小魚的手。
小魚愣住了。
“你不怕我嗎？你是大夫？”
“嗯，我們都是大夫。”明月灣點點頭，雖然她其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大夫……她的醫術並不算精明。
她將手扣在小魚手腕上把脈，心思微動，果然與天一閣裏麵的記載一般無二。
見明月灣都敢上前去測，剩下的太醫見狀也不落於人後，紛紛要給小魚把脈。
小魚哪見過這陣仗，看這些人的衣裳料子都是隻在城裏見過貴人們穿，若是傳染到他們可怎麽辦。
沒等小魚拒絕，小小的身子就讓太醫們淹沒了。
“不是接觸會感染嗎？”蕭景策走到明月灣身側，輕聲道。
明月灣點頭道：“的確，但是小魚剛剛感染，並不嚴重，我們做好防護措施，一會清洗手就沒事。”
“可有頭緒？”
“我想先聽太醫們怎麽說。”
明月灣看那些作沉思狀的太醫，她自己說的不算數，若是太醫們能夠得出有用的結論，她也可以作為參考。
“……”
她一定是吃錯藥了才會覺得這些太醫能這麽容易就派上用場。
“拿紙筆來。”
明月灣輕聲吩咐，一旁的侍衛早準備妥當，明月灣就著路邊的木樁直接將藥方寫了出來。
“王妃娘娘能治？”
資曆最老的徐太醫瞪著眼，他們還沒商討出個結果，這位看起來就不怎麽靠譜的王妃娘娘居然直接將藥方寫了出來。
明月灣寫的藥方便是天一閣中尋到的藥方之一，與上邊記載的一種病症相似。
“我可以試試。”
徐太醫將信將疑拿過方子，內中都是尋常草藥，卻與平時開藥時所遵循的相生相克之理有些不同，旁的太醫傳閱過後也十分不解，但這些藥草不存在害人的可能，便同意讓明月灣一試。
“照著這個藥方，小火慢煎兩個時辰，若是病症稍重的，便每種藥材多加三錢。”
明月灣心累至極，若是事事都要經過這些太醫討論結束，也不知得延誤多少治療時機。
趁著侍衛去熬藥，明月灣將小魚拉離太醫的魔爪，道“你知道澧縣的縣太爺住哪兒嗎？”
小魚呆愣楞的點頭，直覺告訴她這些人不是壞人。
“姐姐要去找何大人嗎？何大人不理我們，家門一直關著，之前二叔去找何大人，被他家的人趕了出來，還打了一頓。”
明月灣皺眉。
這寧州真是爛到了根了……連個小女孩都知道他們的父母官不作為。
“嗯，帶我們去見他。”
當下的澧縣稱之為一句“人間煉獄”也不過分，縣衙門口空無一物，大門緊閉，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門口用來喊冤的大鼓已經落滿了塵灰。
何玉忠是個好官，又年輕氣盛，當下就氣上心來，上前去敲門，半天過去毫無反應，隨後又拿起鼓棒，不停敲鼓。
門依舊毫無動靜。
蕭景策二話不說，拔出旁邊侍衛的佩刀，從何玉忠身邊掠過，提刀就砍。
金屬的爭鳴聲響徹天際。
隻見蕭景策麵沉如水，一腳將大門踢翻。
眾人：“……”
王爺威武！
公堂之上，“明鏡高懸”的匾額高高掛著，澧縣的縣太爺跪在下邊，無比諷刺。
“下官徐正見過王爺！”
不等蕭景策用什麽法子，光是被這麽一群人怒目而視，這位徐大人便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徐正是前幾年考中的進士，原本以為自己大有作為，滿腔熱血的等待領命，誰知道皇帝安排他去了澧縣當個知縣，知縣也就罷了，還是這麽個荒涼的地方，想要做出政績都難。
於是徐正幹脆就此沉淪，整日躲在府裏醉生夢死，吃著朝廷的俸祿，卻根本不愛澧縣的百姓，直到瘟疫爆發，他得知後第一反應就竟是將此事隱瞞下來，差人將得病的人集合在一起殺了，可瘟疫的蔓延太過迅速，他已經藏不住，索性自暴自棄，躲在縣衙裏任誰喊都不出來，久而久之百姓也知道找那位縣太爺沒用，這才出現他們方才在門口的境遇。
“陛下將你派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曆練，但凡你勤勤懇懇升遷也不過是指日可待，你怎麽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何玉忠怒視著徐正，有些不敢置信，他生來正直，一腔熱血，根本無法理解一個原本滿懷雄心的人會為了這麽一點考驗而墮落至此！
“你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明月灣帶著小魚去服下了藥物，此時牽著小魚走進了大堂，將方才徐正的言論聽進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