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厲

  由儉入奢容易,由奢入儉卻堪比曆劫。


  已經十多年未曾為銀錢煩惱的雲陽侯不過縮衣節食了幾日,就覺得夜不能眠,日漸疲憊。


  冬夜少了上好炭火供應,次等的不僅熱量少,還幹燥有煙氣,寒涼晚上輾轉反側,第二天他便喉嚨發疼,全身難受。


  而平日裏請上峰吃酒、同僚喝茶,向來花錢大方的他如今也不敢再去了,隻得借口身體不適躲在家中,可惜在家裏也不自在。


  喝的茶水都是次等浮末粘嘴,三餐翻來覆去都是常見的吃食,曾經的燕窩人參鮮物瞧都瞧不著,問便是要銀子買,至於書房……他如今都極少動筆,好紙不奢求,好墨好筆都是用一點少一點,他都舍不得。


  除此之外,一同跟著節儉的楊氏臉上盡是幽怨和哀愁,以及用那柔弱而委屈時不時目光望著他,哪怕什麽話都沒說,也足夠他身心煎熬的。


  沒過幾日,雲陽侯就受不了了。


  一個休沐日,他出現在鬆竹院中,隻是在門口猶豫了許久,都引來了周圍下人奇怪和鄙夷的視線也還沒踏進去。


  文福這些天看在眼裏,於是勸道:“侯爺,快進去吧,早些求了夫人原諒,咱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雲陽侯一聽,頓時瞪了他一眼:“亂說什麽,本侯隻是不想跟她一般見識,為了家宅安寧才來,否則……”


  “是是是,您大人大量,見了夫人,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文福心中重重一歎,如此嘴硬,他很擔心是不是待會兒又會吵起來。


  雲陽侯一甩衣袍,踏了進去。


  而此時方瑾淩正喝著尚輕容命人燉下的雞湯,滿滿一盅,裏頭都是料,俗名藥膳,一點點的鹹配上重口的草藥味兒,頗為詭異。


  在尚輕容殷切的目光下,他喝得斯文優雅,一小口一小口,堪比大家閨秀,實則……人艱不拆。


  尚輕容見此唇角一彎,兒子的乖巧懂事讓她分外窩心。


  這時,清葉端著一個漂亮的錦盒進來,尚輕容打開來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對方瑾淩道:“淩兒,看看這個喜歡嗎?”


  方瑾淩順勢放下勺子,拿過邊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好奇地問:“是什麽?”說著打開了盒子,竟是一方硯台,邊上還有一塊徽墨。


  “紫金說你最近在用功讀書,娘便送你一套硯墨,如何?”


  硯台太重,方瑾淩便取出墨條來仔細瞧了瞧,上麵依稀有三個李延圭的字樣,觸手堅如玉,價格怕是不菲,再看硯台,黝黑有紋,浮雕精美,造型渾樸一看也是好東西。


  他雖然不太懂讀書人的裝備,不過既然也要踏入這個文人行列,見此也心生喜歡,不禁問道:“娘打哪兒來的?”


  清葉回答:“這幾天剛整理好夫人的嫁妝,卻發現這套龍尾硯和徽墨正留著積灰呢。”


  方瑾淩點點頭,原來如此,正在此時,素雲進來稟告:“夫人,少爺,侯爺來了。”


  話音剛落,雲陽侯便走了進來,而此時方瑾淩正將手裏的徽墨給輕輕放回去。雲陽侯目光一掃,驚訝道:“李圭延墨?”


  他快走兩步,到了方瑾淩身邊,發現除了墨以外竟還有一方硯台,“龍尾硯!”


  方瑾淩不懂文房四寶,但顯然雲陽侯很了解,聽著這驚歎聲,可見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雲陽侯拿著墨,都忘了今日來此的目的,熱切地目光隻望著尚輕容問:“夫人,這你是從何處尋來的?”


  尚輕容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是吩咐道:“收起來,回頭給淩兒送過去。”


  “是。”清葉麻溜地從雲陽侯手裏拿過,輕巧地放進盒子蓋上蓋子,直接就端下去了。


  “哎……”雲陽侯的視線望著那盒子,接著皺眉問,“這是要給淩兒?”


  方瑾淩瞥了他一眼:“爹覺得我不配嗎?”


  “你年紀還小,字都沒練好,用這些還早,不如……”雲陽侯眼露期待,未盡之意誰都聽得明白。


  尚輕容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不知道此人為何臉厚如斯:“難不成給你?”


  雲陽侯的臉上露出笑容,不由地挺起胸膛,恭維道:“我知道夫人最是溫柔體貼,一心向著為夫……”


  然而一聲冷笑卻打斷了他,“天還亮著,少癡心做夢,我的東西別說是給我兒子,就是沉在缸裏養魚,甚至砸碎了聽個響,也不會給你,照照鏡子看一看,你配嗎?”


  話音落下,雲陽侯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顏色一陣青一陣白,周圍似乎傳來隱秘的嘲笑聲,他感覺喝著湯的方瑾淩似乎跟著周圍丫鬟們一起在取笑他。


  如此丟人讓他額頭青筋頓時蹦起,眼中怒氣勃發,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尚輕容,你別欺人太甚!”


  “這話我原原本本地還給你,我們母子好端端地說話,你來這裏做什麽,成心來倒胃口?”尚輕容柳眉豎起,氣勢一點也不讓。


  方瑾淩本就喝不下這怪味湯,這會兒看到雲陽侯更覺得難以下咽,深有同感道:“怕是精打細算的日子過不下去,來求娘接濟呢。我說侯爺,想要他人施舍,這可憐的自尊就得先放下,對著金主火氣更不能這麽大,否則白白來一趟不說,還會被打出去的。”


  “你……放肆!這是你對爹該說的話嗎,你還有沒有教養了?”雲陽侯氣得眼睛都紅了。


  方瑾淩笑眯眯地回答:“養不教父之過,您說呢?”


  雲陽侯指著方瑾淩,手指顫抖。


  方瑾淩覺得自己要是再接再厲,說不過能把人氣出腦血栓,這樣倒是免了和離,一了百了也挺好。


  “您看您的臉色,這沒錢的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吧,淩兒這碗雞湯還有一些,要是不嫌棄就當孝敬您了。”


  喝了大半碗,方瑾淩實在喝不下去了,他是真心想要送給雲陽侯,可惜後者似乎更加生氣了,聲音顫抖著,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們好,你們好……”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尚輕容,氣到極致,忽然平靜下來,問:“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尚輕容挑了一下眉。


  雲陽侯捏緊了拳頭:“既然你我相看兩厭,那就和離!”


  此言一出,尚輕容與方瑾淩頓時互相看了一眼,而這屋中也因為這一句話變得安靜下來。


  尚輕容緩緩地站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雲陽侯其實一說出來就有些後悔了,然而他看到這對母子驚訝的模樣,以及尚輕容略微恍惚的神情,又立刻將心放了肚子裏,冷笑道:“自是真的,你這樣無情無義又狠心的女人我要不起!”


  他說這話並非真的要與尚輕容恩斷義絕,而是篤定後者離不開他。不管是之前的打罵,還是將銀錢控製起來,用著這些手段,無非是尚輕容想要逼他低頭,今後受她擺布罷了。


  他若真的不要這女人,看到時候如何哭哭啼啼求他?

  和離雖然比休棄的名聲好聽些,可是這樣的女人照樣會被旁人指指點點,雲陽侯篤定尚輕容必然得軟下來,到時候他要好好收拾這對母子,讓知道誰才是一家之主,也是他太顧念著情誼,讓著他們了!


  見尚輕容好似說不出話來,不禁心下得意,理直氣壯地反問:“誰家不是三妻四妾,誰沒有庶子,我容忍了你這麽多年,若還這麽得寸進尺,尚輕容,那你就走!”


  “挑個時間吧。”


  尚輕容突然出聲讓雲陽侯一愣,他仿佛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隻見尚輕容神色淡然,姿態優雅地捋了捋衣袖,仿若漫不經心道:“不是說要和離嗎,那就選個時間,將族裏人都召集過來,再請個見證,把此事辦了。”


  她說完抬起頭來,臉上忽而微微一笑,如春花明媚,一雙清澈眸子直直望著雲陽侯:“可好?”


  尚輕容的反應與雲陽侯所想完全相反,以至於這一瞬間他懵了,良久都沒找回聲音。


  “怎麽,不敢了?”


  明明是最簡單的激將法,然而雲陽侯在尚輕容略帶諷刺的目光下,頓時惱羞成怒道:“誰說不敢,和離就和離!”


  尚輕容拍了一下手,“好,有骨氣。”


  這氣得雲陽侯更是火冒三丈:“你別後悔!”他放下狠話,竟是袖子一甩,再不願意多說一句話,走了。


  門口的文福正著急地來回踱步,有心想要進去探一探,可拂香尖銳的眼睛就盯著他,跟尚輕容從西陵侯府一同來的丫鬟,各個都有身手,都是姑奶奶,他惹不起。


  終於門口一陣響動,隻見雲陽侯怒氣衝衝地大步走出來,文福見此,心中咯嗒一響,急忙迎上去:“侯爺?”


  雲陽侯麵布寒霜,眼含怒火,兩頰潮紅,竟是氣成了這副模樣,文福都不敢問問怎麽樣。


  隻聽到雲陽侯道:“派人去一趟族中,平妻不抬了,直接和離!”


  這聲音很大,幾乎一整個鬆竹院都聽得到,下人們紛紛麵露驚愕,連手中的事務都忘了。


  而文福幾乎要將眼珠子給瞪出來,不是,不是來求原諒的嗎?怎麽連和離都出來了?

  “侯爺,您別跟夫人賭氣……”


  雲陽侯冷笑一聲:“這不是賭氣,而是忍無可忍,她如今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妻!恭順賢惠全忘了,既然那麽有本事,那就別賴在侯府裏!”說完就氣勢洶洶地走了。


  文福沒跟著離開,他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他舔著老臉站在尚輕容麵前,本想勸一勸,卻聽到方瑾淩笑道:“文福叔,我爹也就說說,真要和離他不敢的。”


  “少爺,您不知道,侯爺都要小的通知族裏了!”文福都要急死了。


  “告訴你不就等於沒通知嗎?”尚輕容出奇的平靜,接著不屑道,“他也就這點嘴硬的本事。”


  這……自家侯爺就這麽被看輕,文福心裏不是滋味,他想了想說:“侯爺自是舍不得夫人,可是您別忘了,還有一位楊姨娘,她怕是巴不得侯爺這麽做,萬一從中作梗……夫人,您知道的,侯爺心氣兒高,不願低頭,真要是一氣之下,就難以挽回了啊!”


  方瑾淩一聽,摸了摸下巴:“文福叔說的也對。”


  “少爺果真明事理。”


  文福剛誇完,方瑾淩給了尚輕容一個篤定的眼神:“娘,這方麵,我們得相信這位姨娘的專業能力。”


  她有什麽本事?籠絡男人,挑撥離間,扮柔弱委屈,暗中上眼藥?想到楊映雪,文福隻能想到這些,實在不明白方瑾淩的意思。


  尚輕容點了點頭:“的確,這倆絕配。”


  文福三言兩語就被打發出來,他心底的不安越發擴大。


  不管是方瑾淩還是尚輕容對此事實在太冷漠了,好像早已經不關心。他不敢往深入想,隻是出了鬆竹院的門,望著頭頂灰蒙,心情越發壓抑,似乎感覺到這侯府很快就要分崩離析。


  等文福一走,方瑾淩微微惆悵:“可惜了,我爹膽子有點小。”


  尚輕容聽著,忍不住笑道:“這個節骨眼上,不管是和離還是休妻,本質都是一樣的為了外室拋棄發妻,他又不傻,見我無動於衷,他到時候隻會自己找個台階下。”


  若真有這個心思,怎麽也該問一問方瑾淩怎麽辦,以此拿捏。


  “幸好,爹身邊有楊氏。”


  一個不安分又生了兒子的小妾,最想幹的是便是扶正上位,雲陽侯既然提出和離,說明已經有這個念頭。楊氏做夢都想做雲陽侯府的女主人,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會一個勁地拱火,逼他失了理智。


  “我們就等著對方出招就好了。”方瑾淩微微一笑。


  然而這笑容沒多久,在看到林嬤嬤端著另一碗飄香的雞湯進來時,頓時僵在臉上,一雙大眼睛微微睜開,仿佛在問:不是喝完了嗎,怎麽還有?


  尚輕容接過雞湯,吹了吹,接著慈愛地送到了方瑾淩的麵前,柔聲道:“胡太醫說了,你這身子,虛不勝補,可元氣大傷,也不能不補,便開了這張藥膳方子,每日不重樣,今日是林嬤嬤親自做的,就再多喝一碗吧。”


  林嬤嬤也笑道:“聽說宮裏的貴人也是這般補身子的,少爺湯要喝下,裏麵的雞肉已經燉爛,也得吃。”


  方瑾淩:“……”


  “既然要去定國公府賀壽,身子不好,怎麽去?”


  尚輕容一句話,便讓方瑾淩無力反駁,最終他以壯士斷腕的決然道:“那就麻煩林嬤嬤了。”


  這該死的身體,還能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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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瑾淩:這究竟有多大的臉覺得離不開他?普信男都沒他自信。


  尚輕容:我的罪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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