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產

  華燈初上,四下安靜,床上少年睡得一動不動,要不是大夫來瞧過,隻道身體過虛,倦意所致,不然尚輕容又要大動幹戈,奔走請太醫去了。


  她放下筆,揉了揉手腕,看著手中的信,麵露猶豫。


  這若是一送,就再無回旋的餘地。


  “夫人。”林嬤嬤帶著清葉捧著幾個大小不一的匣子進來,放在桌上,看到尚輕容臉上的矛盾,不禁輕輕一歎,“您舍不得嗎?”


  尚輕容微微頷首,眼中透著悲哀:“十多年了,淩兒都這麽大,我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這裏,他的身上,忽然要走,怎麽舍得?”深情托付,又如何輕易收回,轉身離開也必然伴隨著撕裂的痛,讓一半的心泊泊血流。


  “那……不如再等等?”林嬤嬤畢竟年紀大了,看著尚輕容如此將整顆心放在雲陽侯身上,她怕從小看大的姑娘將來後悔。


  自古深情最難消。


  然而尚輕容卻搖了搖頭,拿起手邊的信封,將信紙小心折疊塞進去:“嬤嬤,若是沒有淩兒,在他有了別人的時候我就該走了,再心痛,我也會走!”


  就是因為深愛,才容不得背叛。


  “可如今,淩兒說他願意跟我走,我怎麽能辜負他的成全,還辜負我自己呢?”


  “就怕侯爺不會放人。”這個人,不是她,而是方瑾淩。


  聞言,尚輕容目光冷下來,頓了頓,她打開林嬤嬤送來的匣子,拿出一份紅綢冊子說:“他不喜歡淩兒,隻會以此相要,那就我拿這個換。”


  “這可是您的嫁妝!”


  尚輕容麵露不舍,卻也堅定:“我這樣做對不起爹,對不起西陵侯府,可別無他法,淩兒是我的命,為了他,我什麽代價都能付,一半不夠,那就全部!”


  林嬤嬤知道這是尚輕容經過深思熟慮的,她隻能點頭道:“那奴婢這幾日便著人清點出來,但願侯爺知足。”


  “他會同意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兒子換得豐厚的嫁妝,尚輕容都能猜到雲陽侯的嘴臉。


  可是忽然,床上傳來一個沙啞輕弱的聲音:“娘,不要給。”


  不知什麽時候,方瑾淩醒了。


  喝完了藥,用了晚膳後,方瑾淩坐在暖榻上,翻閱著手裏的嫁妝單子,為免他傷眼睛,尚輕容讓丫鬟多點了幾根蠟燭,燈火通明。


  方瑾淩沒有細看,但是這猶如書冊一般厚實多頁的清單,好似賬冊那樣密密麻麻記錄的條目,足以說明尚輕容的嫁妝之豐。


  他不禁歎為觀止:“娘,就是公主出嫁估摸也沒您這麽隆重,十裏紅妝不為過吧?”


  林嬤嬤跟著唏噓道:“老侯爺就夫人一個閨女,又是遠嫁到京城,還是沒什麽家底的人家,可不就得多多準備?那時候誰不羨慕雲陽侯?”


  可尚輕容臉上露出難堪來,說來說去還是她眼瞎,不僅搭上了她半輩子,還連累父兄擔憂,搬空了半個西陵侯府不說,如今,這些東西竟也要賠上了。


  方瑾淩看出她所想,直接道:“女子出嫁時的嫁妝本屬於私產,就算和離也能盡數帶走,這般龐大的財產,您卻要給我爹,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可是……”


  方瑾淩問:“您怕爹不願意讓我跟您走?”


  尚輕容苦笑著點頭:“他那樣的人,最注重臉麵。我若不給他足夠的利益,他不會同意。”


  方瑾淩了然,他將嫁妝清單放回盒子裏:“娘若相信淩兒,這件事情不如交給我來辦。”


  “你?”


  方瑾淩笑著點頭:“淩兒不僅能讓爹放手,連同您的嫁妝,這麽多年的心血一並歸還,讓雲陽侯原本什麽樣便恢複成什麽樣。”


  尚輕容簡直愣住了,與林嬤嬤互相看了一眼,忙追問:“什麽辦法?”


  “那位楊大學士。”


  方瑾淩忽然提到這個人,令尚輕容百思不得其解:“這怎麽說?”


  “娘,您有沒有想過,爹難道隻是養了十多年的外室嗎?”


  方瑾淩這麽一說,尚輕容頓時若有所思:“你是說……”


  “我不相信楊氏給爹做外室時,一分銀子都沒有送到流放地去打點他的父兄,結合我爹成親之前雲陽侯府一貧如洗,欠著外債糟糕家境,娘,您說那花的都是誰的銀子?”


  “楊家從上到下都欠著您,他怎麽還有臉放任爹打您嫁妝的主意?”燈火映照在方瑾淩的臉上,襯著他蒼白如雪,可那雙眼睛卻灼灼明亮,好似耀眼星辰。


  有些事不能細想,想得越深,就越心寒。


  尚輕容仿佛墜入了深淵寒潭,冰冷刺骨。


  忽然,手上傳來一點暖意,卻是方瑾淩遞了一杯熱茶過來,“娘,暖暖心。”


  冰涼的手指一旦接觸溫暖,仿佛一下子從深淵被救贖,來到這人世間。


  尚輕容喑啞道:“淩兒,娘太傻了。”


  方瑾淩扶著她坐下來,安慰:“不,是您善良,而那些人太過得寸進尺,貪心不足。”


  尚輕容一直都覺得體弱多病又心思細膩的兒子,如一朵嬌花,不管多大,都需要她的細心保護,她這輩子都要將方瑾淩護在身後,替他遮風擋雨。可不知什麽時候,她的兒子已經成為她的依靠,在無助受傷之時,支撐著她走下去。


  “我兒長大了。”


  方瑾淩微微一笑:“過了年,我就滿十五,不再是小孩子。”他握住尚輕容的手,懇求道,“您若信淩兒,那和離這件事,您聽我的,可好?”


  尚輕容沒有猶豫,點頭:“好。”


  “現在我有兩件事要拜托娘。”


  “你說。”


  “第一件事,請娘盡快核對您的嫁妝,特別是缺少的部分。”


  林嬤嬤聽著,積極道:“少爺放心,老奴明日就開始整理,哪怕缺了一根絲線都得補上,絕對不便宜那些賤人!”


  原本林嬤嬤就不願意,這會兒聽方瑾淩的意思不僅不用將尚輕容的嫁妝送出去,甚至還能要回來,立刻充滿了幹勁,恨不得現在就擼起袖子打開庫門。


  尚輕容粗粗一算:“那侯府可得傷筋動骨了。”


  林嬤嬤哼了一聲:“活該。”


  然而方瑾淩卻道:“不僅如此,娘在這府裏苦心經營十多年,攢下不少家底,這些不可能平白無故變出來,怕是娘用自己的嫁妝當本錢才換來的,那就請娘將這部分整理出來,和離之時我們也一並帶走。”


  “這……”尚輕容聞言簡直驚訝不已,她再一次與林嬤嬤交換了眼神,接著齊齊望向方瑾淩,“會不會過了?”


  方瑾淩捧著熱茶微微一笑:“既然侯府本身什麽都沒有,全是用您的嫁妝填的,所謂妻之財,夫不可奪,亦不可過問,那麽由嫁妝產生而來的收益和進項自然也歸您所有!換句話說,除了我爹這些年來的俸祿和爵銀,以及他當初娶您時侯府裏本身存在的家產以外,都該是您的!”


  方瑾淩覺得這個分配已經特別公平,由婚前個人財產所產生的增益當然在離婚後也歸個人所有,要知道雲陽侯的收入可是連他自己的日常生活所需都覆蓋不了!

  筆墨紙硯都是最好的,吃穿用度皆精細,靠的什麽,他老婆!


  然而林嬤嬤卻道:“可少爺,這名聲怕是不好聽。”


  和離,能盡數讓妻子按著嫁妝清單將東西全部帶走便是夫家的和善,可若是連所有的家產都要卷走,西陵侯府怕是得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要知道,按照方瑾淩所言,雲陽侯府最終除了這宅子,就是連翻新的門匾都能讓尚輕容扛走。


  “別擔心,隻要占理,就不怕。”也就是他娘太善良了,這個時代的女子太柔弱!若放在後世的女強人手裏,沒讓這出軌的軟飯男淨身出戶前再脫層皮都是輕的。


  “娘,您想想您的心血,外祖給您傍身用的錢財,卻養了這幫子不知感恩的東西,您可甘心?”


  這麽一說,還在猶豫的尚輕容頓時心一橫,“好,我聽淩兒的。”


  那麽多銀子,她就是給兒子丟河裏聽響也比便宜這些人要好。


  “那另一件事又是什麽?”


  方瑾淩說:“第二件事,便是請娘幫忙打聽楊大學士是如何起複?”


  “你是要……”


  “換句話說,便是皇上如何忽然想起這位被流放了十多年的罪臣,若沒人提起,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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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瑾淩:離婚最重要的便是財產分割,不敢這渣男淨身出戶,算我輸,哦,不對,這破房子就留給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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