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七八章戰三江之三
四七八章戰三江之三
在人群中有個帶貂皮帽子穿裘皮大氅的老漢,袖著手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一言不發,腦子裏卻飛快的盤算著利弊得失。
此人姓周,在懷德城裏也算是一個大戶,城外有莊院,城內有豆腐坊和醬菜鋪。隻因此人腦子活絡,見人先有三分笑,油滑得很,大家夥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轉軸”,時間久了,大家夥叫來叫去,反倒將此人的真名給忘記了。
周家祖籍浙江,先父隨吉林將軍來到關外,專為吉林將軍家做豆腐和五香豆幹。因為有祖傳的手藝,用的是自家地裏產的黃豆,他家做的五香豆幹堪稱一絕。醬菜鋪請的是朝鮮師父,專做醬香鹹菜和朝鮮辣醬,味道不敢說正宗,卻非常適合人們的口味。
東北冬天漫長,到這個季節各家各戶都以豆腐醬菜當家,周家的買賣自然差不了哪裏去。這個周轉軸有兩房姨太太,三個兒子,大兒子在長春城警察局當廚役,聽說日本人打長春時戰時在城內。二兒子在家才執事,去年春天才娶妻,小兒子遠在沈陽馮庸大學讀書,九一八事變後隨大軍入了關,至今沒有音訊。
散會後,周轉軸急匆匆的回到家裏,才將進院,便吩咐店裏夥計:
“上板關門歇業,趕快將二少爺叫來。”
夥計不明白,問道:
“這正是出貨的好時節,幹嘛要上板歇業啊!”
周轉軸沒好氣的大聲說道:
“這世道都大亂了,還做啥買賣!大家夥先各自回家,等市麵上消停了,再回來繼續做豆開張做買賣!”
大家夥都清楚縣城裏局勢,一聽東家發話,有一多半人都回家準備逃難去了。還有小半人平常吃住都在周家,沒有去處隻能留在了鋪子裏收拾東西。
不一會,周家二公子周治國跑了回來,一進門便問:
“爹,咱啥時候去龍江?”
周轉軸正煩著,沒好氣的看了周治國一眼,說道:
“去啥龍江,這若大的家業不要了。”
周治國去年才結婚,媳婦是他在長春工業學校讀書的同學。才剛結婚不到一年,孩子便上了懷,算起來也有四五個月了。
周轉軸打心眼裏不願走,一是因為偌大的家業有些不舍,二則就是害怕遠路風塵的影響孫子出生。
等人都到齊了,家庭會議便在沉悶的氣氛中開始了。
周轉軸想了半天也沒拿捏明白,舉著長煙袋吧嗒吧嗒的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
周治國說道:
“沒有國哪有家,現如今龍江已成東三省抗日的中心。全國各地的愛國學子都組成了援馬團,奔赴龍江支援東三省抗日。我們此時去龍江正當其時!”
周轉軸斜著眼瞅了意氣風發的二兒子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抗日、抗日。你們都去抗日了,老婆孩子不要了,城裏的宅子鋪麵,鄉下的莊院土地,菜園都不要了。”
周治國說道:
“我跟我媳婦商量好了,在這國家危難之際,我們毀家紓難乃是義舉!”
“放你娘的狗臭屁,這家業是你創的?你爺爺和我花費了多少心血才有這局麵,你小子說毀了就毀了?”
聽兒子這一句,周轉軸直接開了罵。
大太太是周治國的生母,二太太原先是狀元樓飯莊裏的女招待,狀元樓飯莊用周家的五香豆幹。也不知怎麽,兩人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對於此事大太太也鬧過,打過,可是周轉軸就是鐵了心,大太太最後沒了招,便讓二太太過了門。二太太過門也有一兩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有傳言說二太太原先在長春城勾欄院幹過,那時節坐下病因此不能生育。
今個大太太見周轉軸開了罵,知道不走是不行,便開口說道:
“老話說:小亂住城,大亂駐鄉。現如今日本人要進懷德城,咱小門小戶的也擋不住,不如先關了成立的鋪麵,大家夥都搬到鄉下莊院裏去,好歹哪裏還有幾十坰豆地,齊齊整整莊院和菜園,即便是去多些人,也不至於沒了吃食。”
經大太太這麽一提醒,周轉軸豁然開朗,說道:
“咱的莊院裏還有十幾條槍,有個三五個匪眾和鬼子咱也不懼他們。好,就意大太太的主意,大家夥都去收拾收拾出城回鄉。”
周轉軸話音剛落,二太太眉毛一挑便開了腔:
“那這城裏的買賣鋪麵和這東西兩院都不要了?要走你們走,我可不上鄉下去遭那份罪。再說了,這日本人就不吃豆腐醬菜了?咱一個幹小買賣的管不了那麽多國家大事,不管是日本人當政還是他老張家當政,咱都照章納稅不就結了,還用得著東躲西藏的。”
大太太見二太太故意跟自己別扭,也索性說道:
“那也好,反正城裏也要留人看鋪麵和宅院,就留二太太在這裏。”
二太太也不示弱,立即說道:
“要我看鋪麵宅院也好,留下富貴跟我一起。要入不然我自個守著這麽多空房子該多害怕。”
周轉軸早就聽傳言說自己的姨太太與夥計頭富貴有一腿,可是一直沒有證據,今個見二太太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氣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太太雖然沒讀過書,但也是能主事的主,才曆經了喪子之痛,又遇破家之禍,見二太太這麽一說,便陰著臉說道:
“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妹妹既然有心為周家守業,那就留下來吧!”
周治國站起身說道:
“我跟我媳婦商量好了,我們要去龍江抗日去。”
周轉軸有三子,大兒子才將亡於長春,小兒子入關至今沒音信,全指著二小子撐家,此時見周治國執意要去龍江,已是心灰意冷,沒好氣的揮揮手說道:
“都他娘的走吧!日本人沒來,這家到散了!”
言吧,咣咣的在八仙桌前的銅盆上磕掉煙袋鍋裏得問煙灰,將烏木杆長煙袋往八仙桌上一扔,站起身背著手去了內室。
大太太也生氣的站起來,用手指狠狠的指了指周治國兩口子,緊跟著周轉軸回了內室。
飛來橫禍從天降,周轉軸的腦子再活泛也轉不過彎來。
大夫人來到內室後,對其說道:
“大當家的別著急上火,我覺著老二與老二媳婦去龍江也不是壞事。”
周轉軸一臉怒氣的看著大夫人,說道:
“你看你將孩子慣成啥樣了,還在這裏替他說話。”
大夫人柔聲說道:
“張學良讓了東北,不知道啥時候能打回來。先前市麵上風言風語的傳日本國缺糧,日本兵秋裏搶了糧便回去了過日子去了,今個看架勢不對,日本人這是要強占咱的東三省。老二家的肚子裏懷了孩子,咱再怎麽著不能讓那孩子一下生就當亡國奴不是!我倆一把老骨頭了,就算吃點屈也沒事啥,這片家業能守得住咱就守,如果就是守不住了,咱一把老骨頭了,就算扔了也不可惜。”
經大太太這麽一勸,周轉軸回過味來了,便對大太太說道:
“你將周勇叫來,我要囑咐幾句。”
周勇既是周家的掌櫃也是周家豆腐坊的把式頭,是周轉軸他爹收的義子,比周轉軸小十來歲,對周家是忠心耿耿。
大太太將周勇找來後,周轉軸從床頭炕洞裏拿出一個木頭匣子,打開裏麵有一把毛瑟手槍和一些子彈,手槍和子彈底下壓著一本古書。
周轉軸將手槍和子彈交給周勇說道:
“這槍是我爹離開吉林將軍府時帶出的,就是以備不時之需,今個總算用上了。這本書上記錄的是咱家製豆腐和豆幹的秘方,你帶上它,保護二少爺去龍江。記著,不管多困難,隻要小日本不走你們就別回來。絕不能讓孩子當亡國奴!”
周勇接過槍和書,問道:
“那老爺和太太有何打算?”
周轉軸長歎一聲說道:
“我這一輩子逢人三分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做過一會自己。想來日本人也不稀罕我這一身軟骨,如果他們真不給我們留活路,那也就罷了,等孩子長大了一定告訴他,給他爺爺奶奶報仇就行。”
周勇跪了下來,泣不成聲,說道:
“那年大雪,那天能把人活生生凍成冰坨子。我七歲,無依無靠,老爺十九,與太爺在狀元橋上賣豆腐。我餓極了,搶了你家的豆腐吃。是老爺央求太爺收留了我,並認下了我這個小兄弟。周勇今生不忘,一定遵照老爺的吩咐看好二少爺,將小少爺撫養成人。”
周轉軸扶起周勇感歎道:
“是啊!自你來到我家,我們周家的買賣一直風調雨順。二十年過去了,才有了這不大不小的家業。我爹不止一次跟我說過你是我們周家的福星,希望你這個福星能繼續看護著我們周家渡過這一劫。”
第二日,周勇挑了兩個健壯且以常住周家的夥計,收拾起了一些金銀細軟,路上所用之物裝了一大車,又掛了一掛大車載了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隨著被疏散的民眾出了城。
懷德不是個窮縣,城有產有業的人也不少。這些人出於同樣的原因,多數沒有跟隨疏散人出城。
在縣政公署的會議上,李雅忱是表了態的,可是他的表態並非出自真心。他打心底裏不願意跟強大的日本對著幹,可是那時他如果不表態,汲義方的槍就可能頂在他的腦袋上。
第二天,趙海樓在市場廣場召開群眾大會,趙雅忱就沒去。因為他清楚此時的時局,南京中央政府不想抗日,張學良隻能被日本人打落了牙往肚子裏咽,懷德,一個民眾不過十萬,帶槍者不過千人的小縣城,竟然要豎旗抗日,簡直有些自不量力。
李雅忱心裏明白他這個副縣長也就是個買單的主,不管縣裏有啥事,都問他這個大財東要錢,他還啥事都做不了主。現如今趙海樓要抗日,要堅壁清野疏散民眾,無異斷了自己的財路。因此李雅忱在縣行署裏開完會後,便回到位於南門裏的大勝泉燒鍋。
大勝泉燒鍋是李雅忱的產業,他的產業不光於此,懷德城裏最大的酒樓新富樓,以及文廟附近的好幾家高檔妓院也是他的產業。
趙海樓這一抗日,眼見自己偌大的產業將毀於一旦,他豈能不鬱悶。
就在趙雅忱抑鬱不歡的回到大勝泉燒鍋不久,警察局副局長吳慶霖,與十四中隊副隊長於家修來到了大勝泉燒鍋。
趙雅忱不知道兩人來所為何事,便請兩人客堂上落座。
吳慶霖見沒有外人,走到門口關了門,掏出一份偽奉天自治政府的委任狀,遞給趙雅忱說道:
“先前我瞞著趙縣長,讓於副隊長到奉天城去了一趟,討來了這封委任狀。如果你願意跟我們幹,你來當縣長,我當警察局長。”
趙雅忱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奉天自治政府出具的委任狀,上麵既有鮮紅的印章,又有臧式毅的親筆簽名。
心裏先是一驚,然後問吳慶霖道:
“此事是真?”
於家修說道:
“現在世道變了,日本人占東北就是眼巴前的事。趙海樓也好,汲義方也罷,他們還能比張學良、馬占山還厲害?張學良、馬占山都打不了日本人,他們就能打了日本人?”
趙雅忱略一沉思,當即說道:
“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翻身的機會,為啥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