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鳴鸞(5)
無論多麽巨大的迷惘絕望,都隻讓朱聿恒沉浸了片刻。他很快放開阿南轉過頭,舉起臂上□□,直射向撲來的第一條鯊魚。
攜帶著輕微的氣泡,弩.箭從鯊魚的鰓射入,直刺內髒。
原本前遊的鯊魚,整條軀體一弓,上彈了足足半丈有餘。深海之中無聲無息,但鯊魚那劇烈掙紮的姿勢,讓他們仿佛可以聽見無聲的哀鳴。
不等他們將目光從那條鯊魚身上收回,第二條鯊魚已向他們撲來。
朱聿恒舉起弓.弩,待要再射一箭,阿南卻將他的手按住了。
第一條受傷的鯊魚在水中失控,橫衝亂撞向他們前麵那條。兩條鯊魚一起重重撞在他們身旁的高台之上。
與此同時,高大的台闕劇烈震動,讓抵在牆上的阿南與朱聿恒維持不住平衡,差點隨著水波往前衝去。
他們貼緊高台,抬頭向上看去,隻見上方青鸞再度噴出巨大的水波,將高台震得隱隱晃動。鯊魚們被鋒利的水波絞出好幾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鯊魚嗜血,聞到血腥味後狂性大作,一擁而上撕咬受傷的同類,高台之上一時血腥彌漫,而這巨大的水流又引得青鸞發動,震聲不斷,無數散亂的青鸞波紋不斷向著四方飛舞,場麵一時可怖至極。
然而就在這混亂情景之中,阿南卻朝朱聿恒一揮手,便向著上方遊去。
高台上的鯊魚還在互相撕咬,那些振動的聲波讓它們陷入瘋狂,隻顧著凶性大發。
彌漫的血液遮掩住了他們的身影,趁著青鸞的力量被鯊魚們所牽製,阿南與朱聿恒強忍著胸口氣血翻湧的疼痛,貼著台麵的雲紋石板向前遊去,終於到了四麵佛的腳下。
他們掏出氣囊,吸了最後一次氣。氣囊內的氣體已渾濁不堪,即使吸了好幾口,胸口的煩悶也得不到緩解,不足以讓他們維持下去了。
阿南憋著這最後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檢查這四麵佛的機關。
盤旋在佛身上的青鸞,立即感覺到了有人接近導致水流異常,隻聽得輕微的擦一聲,青鸞旋轉過來,向著他們發出攻擊。
阿南卻毫不遲疑,翻身借著水的浮力向上躍起,踩在了青鸞的冠羽上。
那青鸞雖然在四麵佛的周身圓轉如意,但畢竟是青銅所製的死物,脖頸雖能做出抬頭低頭的動作,但範圍並不大,被阿南踩住頭部正上方之後,隻向著前方亂噴了一氣,便呆呆停了下來。
阿南抬頭一看,上方原本糾結亂鬥的鯊魚已撕盡了那幾條重傷的同類,此時所有鯊魚都盯住了站在青鸞頭上的她,似是準備攻擊向共同的目標。
阿南站在青鸞上,緊貼四麵佛站著,身邊無遮無攔,一旦鯊魚撲向她,便絕無任何辦法躲避。
她足尖繃緊,腦中飛快考慮自己該往何處躲避。
正在此時,眼前一道朱紅身影閃過,引動了青鸞立即旋轉,也讓鯊魚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走。
那身影是朱聿恒。他看到阿南處於絕境,便奮不顧身遊出來擋在了她的麵前,也引開了鯊魚的注意。
眼看水波縱橫著衝向他的身軀,但朱聿恒對萬事萬物的計算能力何等超卓,片刻間便計算出了那青鸞水波覆蓋的範圍,一側身險險避過,反而是撲向她的那些鯊魚被割出幾道血口,一時水下又是一片掙紮波動,引得青鸞攻擊更急。
阿南從青鸞頭頂躍起,直撲向四麵佛,踩著佛像飄飛的衣袖與肩膀,直上他的頭頂。
她知道大佛的身軀內,必定隱藏著驅動青鸞的機括,可如何打開大佛,卻是個難題。
她轉頭看向朱聿恒,他正在鯊魚群中左衝右突,在躲避鯊魚攻擊的同時,還要躲避後方青鸞的鋒刃,正左支右絀。
但阿南還是不得不讓他分心,對他打了個手勢。
朱聿恒在千難萬險中回頭看見她的手勢,遲疑了一下,左手搭上了右手的弓.弩,去解捆綁在臂上的繩索。
側方的鯊魚向他襲來,張大嘴巴露出口中森森利齒,眼看就要咬向他的肩膀。
朱聿恒卻不撤身急退,反而向旁邊疾衝而去,讓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阿南見狀大急。但她如今身在大佛之上,一旦脫離這片距離便會處於青鸞的攻擊範圍之下,到時與朱聿恒二人一起身陷險境,隻會讓局麵更加糟糕。
因此她隻站在佛頂之上,遙望著朱聿恒,急切關注他的蹤跡。
卻見朱聿恒在水中的軌跡無比怪異,左右衝突上下橫滑,看起來竟似完全沒有規律可循。
等令阿南稍稍放心的是,雖然他在水中的軌跡十分怪異,但至少鯊魚和青鸞的風刃並未觸及到他,他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而且在躲避鯊魚與風刃的同時,朱聿恒還在百忙之中解下了自己臂上的弓.弩,終於向著她拋了過來。
阿南向上略略躍起,一把抓住弓.弩,再看了他最後一眼,才發現他始終緊盯著水流的走向與波動,在躲避鯊魚的同時,他甚至還帶動鯊魚的遊動,攪動大股水流,使得那部分水流巨大激湍,牽引青鸞的攻勢直擊鯊魚。
這借力打力的方法,需要極為精確的計算,而他,在這樣混亂的水下,在這樣艱難的情況下,做到了。
阿南的心口微震,腦中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如果阿琰從小和自己一起受訓練的話,他是否也能成為一個三千階呢?
可惜局勢間不容發,她隻考慮片刻,便飛快轉過頭去,將手中□□的箭矢拆出,一把挑開佛像額頭的鴿血寶石。
光滑無痕的佛頭,機關口隻能隱藏在寶石之下,她看著顯露出來的小洞,知道自己猜對了。
弩.箭探入佛像額頭,試探裏麵的機關,以箭尖輕微的停頓與滑動為憑,她的腦中迅速畫出隱藏在佛身體內的機關,並且準確地尋找到薄弱處,往勾連處一挖一撬,便扳開了螺髻。下方大約半丈處,正是大佛的腹中,有石製的機械輪杆在牽引製動,指揮著青鸞左旋右轉,進行攻擊。
杠杠頓挫,棘輪運轉,機括旋轉。許是因為怕在水下生鏽,而金銀的硬度又不夠,因此所有機械與山下的房屋一樣,采用了石製的機關。而為了減少磨損,大部分部件由石頭所製,但最關鍵的中心點都由水晶製成,光滑且極其耐磨,它們在水下已經磨得圓潤,運行起來異常順滑,難怪青鸞的攻擊能圓轉如意。
如今她的弓.弩隻剩下最後一支箭,這一箭射出若不能擊潰最關鍵的那一點,他與朱聿恒今日必死無疑,絕沒有逃出這裏的生理。
她定了定神,轉頭瞥了朱聿恒一眼。
他的周身裹滿血霧,鯊魚們彌漫的鮮血已經將海水染成了深紫色。而他在這深紫之中縱橫來去,手已經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顯然因為缺乏呼吸,正在苦苦忍受窒息的疼痛。
不能呼吸會使人無法思考,他如今已無法再引誘鯊魚往青鸞的鋒刃撞去,更無法驅趕鯊魚製造水波來影響青鸞,隻能憑著下意識的身體反應來躲避這兩股致命的殺機,在重重危險之中艱難支撐。
阿南再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一心一意盯著下方的機括運轉情況。
胸口悶痛,窒息似乎要撕裂了她的神經。但阿南始終一動不動,靜靜等待著那一個關鍵性的空隙出現在自己麵前——無論多麽精巧的機關,都必須留下一個眼,不然沒有空隙可供運轉。而一旦她找到了這個眼,抓住了這個機會,就能讓整個機關徹底癱瘓。
窒息與缺乏空氣,讓朱聿恒的身體終於在水中緩滯下來,青鸞的攻擊瞬間襲來,在他的腿上割出極細的傷口,鮮血頓時湧出。
幸好此時水下早已是血腥彌漫,他這小小傷口倒也沒有讓鯊魚更加狂躁。他轉身急退,被鯊群逼得直退向高台,無處可去。
就在他的手搭上高台欄杆的一瞬間,阿南手中弩.箭離弦,繃緊的牛筋在水下嗡的一聲輕響,最後一支□□直射向了轉動的水晶叢。
在叢叢簇簇的水晶與石頭中,一個毫不起眼的水晶棘輪被弩.箭直擊而中,射個粉碎。
青鸞最後波動了一下,大股的水伴隨淒厲的嘯聲湧出,向著四麵八方無差別橫斬攻擊。
幸好朱聿恒早已爬到高台上,此時咕嚕嚕滾到大佛腳下,剛好避開了青鸞的攻擊範圍,暫時躲在了安全死角。
而徘徊在高台之外的鯊魚們,則全部被這波最後的攻擊擊中,不是浮屍漂走,就是嚇得亂竄而去,在混亂的波光中,周圍一時又陷入死寂,隻剩下黑紫的血水在海中隨水飄蕩,最後洇滅無痕。
青鸞停下來的瞬間,阿南立即跳下佛像,拉起地上的朱聿恒。
他依舊捏著自己的口鼻,經過上次那絕望的疼痛之後,他寧可選擇窒息,也不願再嗆咳入海水。
阿南帶著他向上遊去,然後拉著他躍入四麵佛的軀體之中,兩人向下沉去。
下方石製的機關雖然堅硬,但畢竟是精致脆弱的東西,阿南狠狠的向下踹去,那些節節相連的杠杆與棘輪便立即斷裂脫離,直墜入下方深不可見的黑洞之中。
高台的下方顯然是中空的,不久他們便沉到了底。可她在四壁摸索了一圈,底下並無任何空洞跡象。
朱聿恒的神智已經昏迷,阿南也覺得眼前開始模糊起來。
難道她的預測是錯誤的?這海底下並無任何空洞,青鸞的攻擊另有其他來路?
拉著朱聿恒的手微微顫抖,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南終於開始害怕了。
事到如今,他們的氣囊已經耗盡,上方又是怒海風暴,最後一條生路卻未能如她所料開啟,難道他們最終的目的隻能是這裏,隻能是困死在這黑暗的佛像之中,成為兩具腐爛的屍骨?
在絕望與窒息的黑暗之中,她胸口的氣終於再也憋不住了,隻覺得鹹腥的海水從口鼻中灌入,仿佛有刀子順著她的咽喉一直劈下去,撕裂般的劇痛。
在最後的絕望之中,阿南狠狠地抬起腳,瘋狂地踹向四壁。
沉悶的震動回聲之中,忽然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那是氣泡冒出的聲響,確實存在著空洞氣息。
仿佛絕望中的一縷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阿南用盡最後的力氣,踹向氣泡聲音出現的地方,果然在沉悶的木頭聲響中,她再度聽到了咕咚冒氣的聲音。
阿南竭力讓自己清醒下來,思考這隔絕空氣與水的木頭應當是什麽構造,為什麽製造機關的人會在這裏設置一塊容易腐爛的大木頭。
是浮力。木頭能浮在水中,作為活塞使用。利用它上浮的力量自動堵住兩邊的隔絕空間,足以讓空洞中的氣息不至於直接散逸在外。
而青鸞每次的響動,都要推開木塞釋放出裏麵巨大的空氣,並且將這巨多的氣息飛快噴射出,才能在瞬間突出造成殺傷。所以,隻要尋找到青鸞的機括,打開這活塞並非難事。
想到這裏,阿南頓時又有了力氣。她飛快地摸索活塞外的機括,腦中飛快確認各個零件的用處,並迅速確定了其中連同氣息的那一條。
生死存亡,在此一舉。
阿南扶起朱聿恒,將腳撐在對麵洞壁上,帶著他重重的撞向對麵那一片的黑洞洞,並且同時狠狠地按下自己選定的那個機括。
嘩啦一聲,她與朱聿恒立即感覺到對麵有冰冷的水湧了過來,是木頭塞子移動了,中間的通道已經打開。
她立即帶著朱聿恒向下撲去,果然撲進了另一片陰寒刺骨的水中。
她考慮過內外的構造,自然知曉這水會通往何處。拉起已陷入半昏迷的朱聿恒,阿南咬牙竭力向前遊去,很快便抵在了一堵石壁上。
但她並不擔心。畢竟為了積存海水不讓裏麵的空氣衝出來,必須要有一道下彎。
她向下沉去,直到摸到石壁最下方的空間,越過石壁,向上衝去。
她的腳奮力在水中蹬動,懷中的朱聿恒很沉,疲憊讓她的手腳沉重,胸口疼痛感讓他感覺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一分一毫了。
可是她沒有丟下朱聿恒,哪怕鬆一下手的念頭都沒有。
懷中迷迷糊糊的朱聿恒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艱難,他知道她的手腳已劃不動了,這最後的路程顯得如此艱難。
朱聿恒用盡最後的力氣在她懷中動了動,緩緩鬆開了抱著她的手。
但阿南卻緊緊地箍著他,倔強地帶著他一直向上遊去,用盡最後的力量,拚命向上,不管不顧。
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們兩人向上遊去,明明路程並不長,卻因為痛苦煎熬與窒息恐懼,漫長得仿佛走過了一生。
直到她的頭終於冒出水麵,呼吸到了第一口氣息,濕漉漉的,依然帶著海中的鹹腥味,卻分明是清新的空氣。
她那被水壓迫得紅腫的眼睛不由地湧出溫熱的淚來。她將懷中的朱聿恒拚命往上拉,讓他也冒出水麵,呼吸到第一口氣。
長久困於窒息的朱聿恒,咳出口鼻間的水,神誌尚未清晰,隻下意識地與她一起瘋狂地大口呼吸著。
兩個人一邊嗆咳一邊狼狽而笑,在黑暗的水麵隱隱回蕩。
這絕處逢生的狂喜,讓他們忘卻了一切緊緊擁抱在一起,任憑身體在水中沉沉浮浮,久久不肯放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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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用大家一點時間,有些事本來想自己處理好的,但到了現在不得不跟大家坦白了。
我寫文一直很慢,字斟句酌,又喜歡反複修改,所以每一章的更新看來內容不多,其實都需要我在電腦前坐十三四個小時,才能打磨出來。第一部因為廢掉了13萬字,又答應大家日更,我每日堅持著寫,以至於影響了身體,各種小毛病湧現。進入第二部後,我手頭還沒做出大綱,但因為高估了自己,所以勉強一天天寫下去,導致心力交瘁。先是頸椎病發作,後來我試著躺在床上語音輸入,然後再整合起來坐到電腦前修改。但語音輸入的語感問題,讓我付出更多修改的時間,睡眠休息無法得到保證,也沒時間再對作品多做推敲。如大家所見,故事的走向陷入混亂,人物邏輯動機都出了問題。
上個月開始,我連續好幾天在電腦前突發心絞痛,胸口疼痛,喘不過氣來。我以為我能堅持的,但有天深夜發作被阿囧發覺,他讓我去徹底做個心髒檢查。上周我抽空去做了一係列檢查,目前情況尚可,明天我要去上海,掛了個專家號,沒法按時更新了,所以今天先把這章更新趕出來,免得大家替主角們提著一口氣,也算是暫告一段落。
這篇文會暫時停更一段時間,因為前段時間身體影響,自己感覺寫得不盡如人意,我會重做大綱,將第二部全部推翻重寫。具體的更新時間不敢保證,但我一定會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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