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荒火(1)
朱聿恒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輕覆住自己咽喉的下方。
在那裏,有一條猙獰血線,正縱劈過他的身軀,讓他的人生,即將走到盡頭。
順天、黃河……玉門關。
若按魏延齡所說,他每隔兩個月發病一次的話,那麽下一條血線的出現已經迫在眉睫。可如今那條線索,已經殘缺了。
“阿言……?”阿南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帶著隱約的擔憂,“你沒事吧?”
朱聿恒勉強鎮定下來,別開了頭,低聲說:“沒事。我隻是擔心,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災難,湧現在神州大地之上。”
“出現就出現,那又怎麽樣。”阿南將兩邊牆壁和頭頂都照了一邊,確定再也沒有其他圖案後,朗聲道,“刀對刀,槍對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世上哪有解決不了的事?”
她的聲音清朗堅定,讓此刻一時迷失恍惚的朱聿恒,似是回了神:“你真的,能解決?”
“上次我在黃河邊未能破解那個陣法,以至於釀成大錯。接下來就看對方還設了什麽花招,我非要各個擊破不可!”她斬釘截鐵道,“就算我一人能力有限,不是還有你嘛,再加上楚先生他們,我不信那關先生是大羅神仙!”
說到這,她低頭看了看他的手,語調又轉為輕快,道:“所以阿言,你一定得好好練自己的手啊,以後我做不到的事情,都要靠你了。”
朱聿恒看向前方未知的黑沉通道,又回頭看向後方,也不知道那些遍燃的火苗是否已被撲滅。
他心下想,以後,他是否還有以後呢?還有多久的以後呢?
而她拉上麵罩,手捧明珠,為他照亮前路:“走吧,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了。”
一路在黑沉沉的煤層之間穿行。道路有時開闊如高軒,有時狹窄得隻夠手腳並用爬過去。若沒有地圖指引,他們怕是在這些地下空洞中繞個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走得出來。
離那個旋渦越來越近,但預想中的水聲卻並未出現。
預想落空,阿南的心下越發不安。
通道盡頭,麵前的黑暗一片死寂,空間卻很大。阿南手中夜明珠的光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隻能模糊照亮她自己的身影,周身所處的環境,卻全都看不清楚。
這旋渦所在的地方,似乎隻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空間。麵前的黑暗一片死寂,空間卻很大。
“看來,要和諸葛嘉一樣,投石問路了?”阿南口中開著玩笑,臉上的神情卻絲毫不敢鬆懈。
楚元知有點遲疑問:“這……貿然試探,會不會像前邊一樣,讓機關提前啟動?”
阿南便轉頭問朱聿恒:“現在大概是什麽時候了?”
朱聿恒略略算了算,麵色嚴峻:“亥末了。”
“亥末,那不是馬上要到子時了嗎?”阿南看著麵前似乎沒有邊際的黑色,又問,“你之前說,死陣會在今晚子時發動?”
“是薊承明留下的推論,但這畢竟是一甲子之前設下的陣法了,不知道是否精準。”
話音未落,仿佛要驗證他的話,黑暗中忽然傳來悠長的風聲,隨即,“哢——吱——”的聲響在他們耳邊響起。
四人都聽出來,這是機關啟動的聲音。
子時,已經到了。
周圍情形未明,他們立即聚攏,警惕地觀察四周,以應對那可能突如其來的暗襲。
一片漆黑之中,一點明亮的火光忽然升騰而起,照亮了這片黑暗。
是一根海碗粗、一丈長的青銅火炬,自地下冉冉升起,它上麵顯然是安裝了火石,越過地麵時火星撞擊,上端頓時燃起火焰。
火炬光芒之下,他們終於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境。
這是一個巨大的岩石空洞,煤層至此已經所剩無幾,隻在頭頂還有一部分,如一條條黑色的帶子飄在穹頂之上。
石洞如同一個巨大的蛋殼,將他們包裹在其中。幸好在空間的邊緣,有十二根巨柱撐起這個空間,四周又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孔隙與通道,送了風進來,破除了被整個渾圓包圍的窒息感。
見這裏煤層稀少,又有火光燃起,想必外麵空氣沒問題,眾人都拉下了麵罩。
楚元知走到柱子旁邊,看了看柱子,有點心驚地對阿南道:“南姑娘,這些柱子是煤炭堆琢而成,裏麵還混雜了硫磺硝石,遇火則必會爆炸燃燒。”
阿南環顧四周,說道:“看來,我們得防備中間的火炬,畢竟這裏的明火隻有它。”
眾人看向中間的火炬,火光照亮了火炬上刻的花紋。那是飛鸞圖案,刻法線條十分利落,寥寥幾筆便刻出了青鸞飛舞的形象。
順著火焰向下看去,火炬上的青鸞,尾羽曳向地麵。那地麵上的煤層,被人工打磨得平整如鏡,隻在炬身周圍三尺內,刻出一些羽毛凹線,仿佛青鸞的尾羽拖曳在了地上,而烏黑平整的地麵讓它仿佛站立在水麵上,幾乎可以看出倒影。
“九玄門……”楚元知看著那鸞鳥花紋,喃喃道。
朱聿恒看向阿南,阿南知道他對這些並不了解,便低聲解釋道:“九玄門,傳說是黃帝時崛起的上古門派,創立者是個女子,因傳授黃帝兵法戰陣而被尊為九天玄女。不過九玄門一脈綿延數千年到現在,早已式微,如今後人都難尋了。但這一脈的標誌確是青鸞,而且陣法宏大精妙,善於利用山川河流天地造化。看起來,這位設陣的關先生,應該是九玄門的傳人。”
阿南說著,繞著光滑的圓形鏡麵邊緣走了幾步,觀察那根燃燒的火炬,試圖了解它的用意。
怕直接踏足地上會有機關啟動,因此阿南考慮片刻,抬手先射出流光,在炬身上輕觸一下。
叮的一聲輕響,毫無反應。
阿南收了流光,正皺眉思索,身後朱聿恒卻道:“你再敲一下。”
阿南依言,叮叮當當朝著那火炬飛快敲了數十下,從上至下都敲了一遍,才收了手,說:“裏麵藏著東西,好像是銅鐵類的東西。”
朱聿恒說道:“裏麵應該是套著的空心銅管,一個疊一個,依次相套,一共有四層。”
“四層套管……”阿南向楚元知看了一眼,問:“楚先生,你知道這是幹什麽用的嗎?”
楚元知搖了搖頭,葛稚雅卻在後麵突然出聲,指著斜上方道:“你再敲擊那裏試試看。”
阿南看了她一眼,依言試著將流光射向上方高高的穹頂,卻發現它的精鋼線不夠長,無法觸到頂端。
阿南朝旁邊看了看,踩住旁邊的凹洞,躍上一個稍高的通道,站在通道頂端又射了一次。
這次距離頂端不過半尺,卻依然夠不著。
正在阿南皺眉之際,卻見朱聿恒也踩著凹洞翻了上來。
通道頂端狹窄,站兩個人相當勉強。阿南竭力給他騰出站腳的位置,貼著他站著,問:“你上來幹什麽?”
“我送你上去。”他說著,抬手托住了她的腰身,將她舉起向上拋去。
就如那一夜在楚家的地窖中,他送她躍上高處一般。
阿南縱身而起,抬手向上方射出流光。
鐺的一聲,是金鐵相擊的聲音,清脆地在這圓洞內回響,久久不散。隨即,上方落下了一撮混雜著金色的煤屑。
阿南大驚,落回朱聿恒懷中,因為站腳的地方狹窄,他抬手接住她後身體失去平衡,兩個人一起翻墜下來。
朱聿恒剛扶著她站定,旁邊已經傳來葛稚雅的聲音:“怎麽樣?是黃鐵礦吧?”
阿南點了點頭,皺眉道:“這一路走來,隻有那一處煤層中,夾雜著黃鐵礦。”
葛稚雅抱臂道:“而且很巧,就在我記得的那一處。我認方向很準的,一路走來,我們其實是向下繞了一個大圈。”
那張地圖,在畫出了正確的通道之時,也在誤導看圖的人。圖上一直向前延伸的路,其實有著不易察覺的向下弧度。而葛稚雅因為沒有看那張地圖,所以憑著自己的感覺,察覺到了真實的地形。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那個起火的凹洞下方?”朱聿恒立即明白過來,他看向中間那熊熊燃燒的銅火炬,隻覺不寒而栗,“所以,這火炬裝置的用意是……”
“子時快到了,火已經點著。它將焚燒這支撐空間的十二根巨柱,再引燃煤層,讓下麵與上方空洞在焚燒中同時坍塌,到時候整座順天城將在瞬間塌陷火海!”饒是阿南這些年見過無數風浪,此時也忍不住聲音微顫,勉強才能控製住自己的驚駭。
“比我們預想的,順天城因為地火而化為焦土還要可怕一萬倍。地下焚燒變熱,還有足夠的時間逃離,頂多是廢棄掉這座城市。可坍塌於火海,隻是一瞬間!”
他們看著麵前這座正在燃燒的火炬,仿佛看到一頭在地下蟄伏六十年的巨獸,正徐徐開啟雙眼,準備張開血盆大口,將上麵整座城市、連同可能正在倉促逃離的人群,一口吞沒。
“誰也逃不掉了……我們都逃不掉了……”楚元知舉拳敲擊著身旁的柱子,麵露絕望道,“這青鳥的尾羽連著火線,通過地下,正在慢慢燃向這撐起穹頂的十二根柱子。頂多隻要一兩刻鍾,這十二根柱子爆炸起火,這個岩洞將徹底燃燒坍塌!”
雖然在下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但一想到自己即將葬身火海,屍骨無存,朱聿恒的臉色,還是頓顯蒼白。
阿南亦是呼吸急促,然後立即道:“看來,我們唯一的辦法,隻有推倒火炬,阻斷地下火線,保住這幾根柱子了!”
說罷,她也沒時間再去管那被打磨得如同平鏡般的地上有沒有機關了,一步踏上圓形地麵,向著中間的火炬疾奔而去。
朱聿恒下意識便跟了上去,想要與她一同前去。
然而就在阿南踏上地麵之際,那圓形的平滑地麵陡然一震,那根看似牢牢站立在地麵中的火炬,竟似折斷一般,轟然倒下了大半截。
那倒下的銅管,被青鳥的雙足撐住,橫懸在離地一尺半的地方,而在傾倒的一瞬間,那裏麵套著的銅管因為慣性而從外管的中間衝了出來,帶著熊熊火焰,旋轉著直擊向正踏上光滑地麵的阿南。
阿南翻身躍起,避開襲來的厚重銅管。就在她剛剛翻轉過去的刹那,銅管的盡頭,又衝出另一層銅管,轟然燃燒的火焰直撲向她。
在煤層中跋涉這麽久,阿南身上的櫻草色衫子早已黑一塊灰一塊。饒是她反應極快,避過了第一根銅管,又在第二根衝出來之際倉皇一越而過,但羅衣翻飛之時,火焰驟然冒出,裙擺頓時被燒掉了一塊。
“小心!”朱聿恒話音未落,隻聽“錚”的一聲,第四層銅管也已從第三層中滑出。
四截一丈長的銅管,第二節連在第一節的盡頭,第三節則連在第二節的盡頭,第四節又連在第三節的盡頭,首尾相連又彼此萬向旋轉,半懸在光滑如鏡的地麵之上,燃著熾烈的火,彼此牽扯又各自擁有旋轉軌跡。
一時間整片被打磨成鏡麵的地上,全都是行跡詭異的火影,阿南閃過第三根火管,第四根就以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從後方旋轉了過來,從她唯一能落腳的地方掃過。
眼看那燃燒著火焰的沉重銅管向她旋轉擊來,阿南被逼無奈,不得不退了回來,脫離那些火焰與銅管的範圍。
“是混沌計法啊……”楚元知顫聲道,“二連混沌就已經無人能預料其軌跡了,如今我們麵前的,是四連混沌!”
“混沌計法又怎麽樣?”阿南咬一咬牙,說道,“拚上一條命,我就不信衝不破這場混沌!”
朱聿恒看著麵前那些燃燒翻滾的、似乎完全無序的銅管,隻覺得麵前一片全是火光,灼眼得厲害。他強自鎮定心神,問阿南:“什麽叫混沌計法?怎麽算?”
“沒法算。混沌計法,是陣法中最不講道理的攻擊方法。兩根可以隨意旋轉的棍子相連,那麽我們根本無法預計第二根的旋轉方向和行動軌跡。而再接上第三根,因為第二根已經無法計算,第三根角度變換的可能性又多了億萬倍,所以,發力點從何處而來,攻擊要往何處而去,全都是不可能預判的。”時間倉促,阿南一指那些不斷無序旋轉的火管,道,“而這是四連混沌,所以除非是神仙,否則沒人能算出這四根銅管的行動軌跡!”
楚元知急問:“或許我們……可以去搬幾塊大石頭來,卡住這些銅管?”
阿南看了看被打磨得如同鏡麵的地板,又轉頭看向外麵的通道,搖了搖頭。
楚元知奔出去,一看外麵通道,頓時內心一片冰涼。
顯然設陣的人也早已料到此事,通道中空空蕩蕩,竟沒有半塊稍大些的石頭。
朱聿恒抿唇看了看麵前那片無序的火海,低聲說:“我來算。”
“你算不了,混沌是無解的。”阿南咬牙道。
“就算無解,反正都到最後一刻了,我們總得試一試。至少,我一定會在混沌火海中,幫你找到落腳的那一點!”朱聿恒說著,向著後方的高處奔去,抬腳踩住凹洞,翻身便上了最高點。
看著他的背影,阿南深吸一口氣,抬手緊綰自己的發髻,轉頭就向著中間的混沌火衝去。
火光照耀出她的身影,在四根無序旋轉攻擊的火焰銅管之下,她如同撲火的飛蛾,向著最中心的機關樞紐而去。
朱聿恒站在高處看著她,在刺目的火光之中,他緊緊盯著那個身影,就像在雷峰塔的蓮花火海中一般,在瘋狂湧動的火焰之中,爭取一個可以讓她堪堪避過攻擊的空隙。
“東南方,二尺三寸……”
話音未落,他的喉口忽然哽住,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劇痛撕裂了他的身軀。那條從小腿直上咽喉的血線,在蟄伏了兩月之久後,忽然間劇痛起來。
如同一把刀正順著陰維脈,硬生生劈開他的半身,他眼前昏黑一片,捂住自己的喉頭,跌靠在了後方的土壁上,連呼吸都難以繼續。
他苦苦隱藏了這麽久的秘密,在這最重要的一刻,卻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來,再也無法隱藏。
※※※※※※※※※※※※※※※※※※※※
基友:大劉的三體已經無解了,你居然敢出四體!
側側:其實我這個是混沌擺,不過從理論上來說,和三體一樣都是混沌理論,沒差的。
基友:天天寫數理化,趕緊給我出甜甜的戀愛戲!
側側:嗚嗚,一邊打怪(破陣)一邊撒糖,真的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