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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相通(4)

  溫熱柔軟的身軀落個滿懷,朱聿恒下意識的托舉住她,鼻中卻不是她身上梔子花的馨香,而是淡淡的焦臭味。


  阿南旋身從他懷中翻落於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懊惱道:“養得這麽辛苦的頭發,日日打理,這下可好,又要剪掉好多綹了!”


  原來是她的頭發遭殃了,其餘的看來倒是沒有多大問題。朱聿恒也自放了心,開口問:“那罩子有什麽古怪??”


  “是中空的鐵管子盤成的,裏麵灌了火油,正在燃燒。”阿南恨恨道,“我算知道他們為什麽不是直接掉下一塊鐵板將我們封死在地窖中了。因為鐵板我們還有辦法掀開,可這灼熱滾燙的鐵網罩,就等於將我們壓在了雷峰塔下,根本無從借力將其打破。”


  仿佛在證實她的說法,頭頂的黑暗當中,漸漸顯出網罩的輪廓來——是鐵管裏麵燃燒的火油太過灼熱,漸漸地讓鐵管也被燒紅了,黑暗中發出了詭異的紅光。


  朱聿恒聞著阿南頭發上尚存的淡淡焦味,隻覺毛骨悚然,慶幸她反應如此迅速。


  這樣的黑暗當中,如果是普通人往上躍起,肯定會撞到鐵罩子上,燙得皮焦肉爛。畢竟,熱燙是觸感,並不是視覺與聽覺之類可以迅速反應的東西。


  至少,他沒有信心,能像她一樣,以這如同野獸般的靈敏反應,逃過這一劫難。


  屋頂上傳來輕微的腳踩瓦片的聲音。兩人抬頭向上望去,這網罩如同佛前巨大的盤香,從屋頂螺旋盤繞下來,不偏不倚罩在地窖口上。


  腳步聲漸漸消失了。顯然是楚元知灌完了火油之後,離開了。


  朱聿恒問:“等到管子中的火油燒完了,冷卻下來,我們是否就可以掀翻網罩逃脫?”


  “別做這種春秋大夢了。”阿南在黑暗中無情地說道,“你沒見過鍛鐵時的情形嗎?鐵被燒得過熱發紅後,拿紙或布條等易燃物一觸即燃。如今地窖裏瘴癘之氣彌漫,鐵管又熱得灼燙,爆炸燃燒隻是遲早的事情,我們哪有功夫等這鐵罩子慢慢冷卻?”


  她說完,便再不開口。


  周圍無比安靜,黑暗中隻看見頭頂一圈圈的黑色條紋漸亮,有幾點甚至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下方湧出的瘴癘氣息,也逐漸濃重,仿佛死亡在無聲無息地包圍住他們。


  那氣息在上升,而朱聿恒的心逐漸在沉下去。


  盛夏,在這封閉的屋內,頭頂是灼熱的曲鐵罩,熱氣蒸得他後背溫熱的汗沁出,將兩層越羅衫都濕透了。


  他一瞬間想了千萬種方法,如何放出消息,讓守在巷子中、甚至可能就在門口的韋杭之知曉他如今的困境,從外麵擊破這個緩慢進行、卻必將置他們於死地的機關。


  即使他的生命注定已經所剩無幾,可他至少不能莫名其妙死在這裏,甚至落得一個,可能會屍骨無存的下場。


  在這沉默絕望之境,阿南卻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手既不柔軟也不細膩,帶著姑娘家不常見的粗糙與力度,緊握住了他的手。


  她與他十指交纏,緊扣在一起後,又緊握了一握。


  “怎麽啦,掌心都是汗,你很怕嗎?”然後他聽到她平靜的聲音,在耳畔低低響起,甚至帶著一絲戲謔的意味:“早知現在,是不是後悔剛才定要跟著我來啊?”


  朱聿恒怔了一瞬,有些惱羞成怒地想要甩開她的手掌。


  “好啦好啦,這就生氣了?不跟你開玩笑啦。”阿南握緊他的手,聲音輕快得可以想見她唇角的弧度。


  朱聿恒偏開頭,沒有搭話。


  “不過我這是在慶幸呀,這回我一個人可闖不出去,幸好有你和我在一起。”阿南笑道,甚至將身子也傾過來,和他貼得更近了一點。


  那幾乎呼吸相聞的距離,讓朱聿恒的身體略顯僵直。他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問:“怎麽?”


  “你把這個機關從頭到尾想一下,有沒有發現什麽重要的東西?”阿南有了把握後,語氣就低柔又愉快,仿佛此時置身的不是死亡逼近的黑暗,而是在春風中談著家常,“楚元知將我們引進來,踢桌子誘使你引發四壁機關;四壁的暗器齊射,我們唯一的生路隻有進入地窖;地窖內彌漫瘴癘之氣,我們一旦點火便會葬身火海;然後他爬上屋子,放下這個罩子,因為中間的火油正在燃燒而一碰就皮焦肉爛,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抓住鐵罩子或者從間隙裏擠出去。”


  朱聿恒點了一下頭,但又想到阿南或許無法看到他的動作,於是便悶悶地“嗯”了一聲。


  “然而,我們在進入這個屋子的時候,你注意到有這麽大的一個鐵罩子了嗎?堂屋空蕩以至於四壁都可以藏下火線機關,這麽巨大一個頂到屋梁的鐵罩子,對方是如何瞬間轉移到地窖口的?”


  如暗夜中一點火星突然迸射,朱聿恒心中一凜,脫口而出:“隻可能是,收在屋頂!”


  “對,所以這是一個,可以快速收放的鐵罩。就像廟裏的盤香一樣,平放在地上時隻是一圈圈線香螺旋,掛在佛前時則會自然下垂,與我們上頭的鐵罩一般無二。既然要收放,必有關節機竅,就像一個漁網一樣,隻要我們能尋找到收網的關鍵點,便可提綱契領,動一點、或者幾點而改全局了。”


  朱聿恒抬頭看向頭頂,裏麵火油燃燒甚烈,在鐵管中久久不息,有幾處紅點已經蔓延成手指長的暗紅斑。


  “得快點了。”阿南說著,舉起右手。但想了一想,她又蹲下去,從旁邊一把破凳子上掰了一塊木頭下來,拉出臂環中新月狀的那片利刃,將木頭卡在上麵,然後才向朱聿恒示意。


  “你的任務就是仔細聽聲響,這木頭在鐵罩上劃過的時候,聲音沉滯的地方便是機括相接之處,隻要我們找定這些最重要的地方,將其連起,便能用流光捆紮提起關鍵點,將整個鐵罩收起,重新收攏。”


  朱聿恒有點遲疑,問:“萬一……我聽不出來呢?”


  “‘棋九步’的能力足以運籌千裏,各種聲響中機括構連相接的地方必有區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阿南說著,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臂環之上,又輕快地說道,“認真傾聽啊,阿言,不然的話——看這時間點,咱們剛好能趕上陪閻王爺吃消夜!”


  話音未落,阿南手中流光斜飛而出,在頭頂鐵罩中如一點星子在黑暗中上下翻飛。


  朱聿恒這才恍然悟到,她在流光上卡一根木塊的原因。


  若是金屬與金屬相擊,說不準便會有火星迸射,到時候定會引燃屋內的瘴癘之氣,令他們屍骨無存。


  阿南手腕翻飛,操控流光上的木塊擊打上麵的鐵罩,隻聽得咚咚之聲不絕於耳,流光在上方片刻之間飛舞幾圈,隨即由機簧疾收而回,然後阿南再度將其射出,擊打另外地方。


  朱聿恒盯著上方,努力靜下心來,側耳傾聽。


  萬千繁雜聲響如急雨如落雹,流光帶著木頭在鐵管上擊打,聲音未止又撞上另外的地方,混合著敲打聲、撞擊聲、回音聲,所有聲音密密匝匝如水波齊湧,浪潮般在這屋內洶湧起落。


  空洞而隱有回聲的地方一般比較亮,那裏是火油最多、燃燒也最劇烈的地方;

  聲音尖銳的是比較狹窄的地方,那裏的鐵管應該被什麽壓扁了,原因大概是因為旁邊那塊與它相接時,匠人以敲擊的力量強行將它打入了另一節鐵管;


  最沉重的聲音往往來自於看不見的黑暗之中。那裏有關竅相連,火油必然較少——隻是不知道這樣的地方究竟有幾個,才能讓他們有足夠的力量收起整個鐵罩。


  阿南操控流光,將整個鐵罩從上至下、四麵八方全部快速擊打了一遍,然後手腕疾收,讓流光飛回自己的臂環之中,朝著朱聿恒一抬下巴:“聽好了嗎?”


  朱聿恒開口道:“東邊最上首,大紅斑右邊二寸處。”


  阿南毫不猶豫,腕上流光射出,擊打在那一處,果然聽到了“咚”一聲沉響。


  “南邊上首偏西,三點小紅斑交匯中心點,下斜一寸。”


  “咚”的一聲,阿南再度擊中確認。


  “屋簷下方一尺半,北偏東,紅線左上方二寸。”


  “咚”……


  朱聿恒出聲不疾不徐,阿南的流光不偏不倚,如身使臂,如臂指使,過不多時,便將所有發音有異的關節處通通擊打了一遍。


  阿南收了流光,頓了一頓,然後與他再確認了一遍:“就是這幾個了?“


  朱聿恒一點頭,確定道:“就是這幾個了。”


  “阿言,今晚主人這條命可就靠你了。”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阿南的嗓音卻始終語調上揚,帶著一種輕快的調調,“若是出了一點岔子,我們今天可都要死在這裏。”


  朱聿恒低低的,卻無比肯定地說道:“我不會錯。”


  阿南再不說話,手一抖將那蓬精鋼網彈射出來,迅速拆解掉上麵的連接處,又用拆解下來的部分將其連接加長。


  不一會兒,精鋼網便變成了數條鋼練,自她的臂環中流瀉而出,垂於地上。


  朱聿恒隻看見她的手腕急抖,有輕微的破空聲嗤嗤起,然後便是沙沙、嘩啦嘩啦的聲音。


  是阿南用流光挑起一條柔軟鋼練的頂端,將其纏扣在了他指點過的第一處地方上。


  幽藍的鋼練穿透黑暗,在隱約可見的天光之中,如稀薄的雲氣,連上了他們頭頂灼熱無比的鋼罩。


  “接下來是哪裏,你再說一遍,我有點記不住了。”


  阿南出聲催促,在朱聿恒的指點下,將所有鋼練一一搭扣在他聽到的關竅處。


  一共二十一處,二十一條鋼練如涓流斜掛於頭頂,收束在阿南的臂環之上,仿佛銀河倒垂於她的掌心,在黑暗之中看來,十分奇詭又華麗。


  阿南擎著手腕,回頭看向朱聿恒,說道:“我喊一二三,我們便立即從地窖躍出。若這鐵罩子真的能收起來,到時我們便有一彈指的功夫,可以逃出這地窖。”


  朱聿恒“嗯”了一聲,想想又問:“若……收不起來呢?”


  “那我們倆人就都要撞在這個鐵罩上,皮焦肉爛,死狀淒慘。”阿南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可怕的結果。


  朱聿恒沉默了一瞬,終究還是縱身躍起,將自己的手搭在了地窖的出口處,擺好了縱身躍出的姿勢。


  “一……”


  她報數的聲音很穩,此時也再沒有素日那種輕佻的意味。


  “二……”


  在這麵臨生或死的關頭,朱聿恒以為自己會想很多。可真到了這一瞬間,他卻隻是傾聽著阿南數數的聲音,腦中一片空靈。


  “三!”


  如同電光石火,稍縱即逝的念頭還未散去,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


  阿南的手一扯一放,臂環中放出的幽藍鋼練忽然變短,借由那驟然上升的力量,阿南的整個身體向上飛去,倒懸的銀河猛然間便隻剩了短短一截。


  朱聿恒的雙臂猛然一收,以胳膊的爆發力而硬生生帶得整個身軀向上躍起,一個翻滾向前撲去。


  就在他眼看要撞上灼燙的鐵罩之時,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鐵罩子如同彈簧般,猛然向上收縮,重重地擊在天花板上,發出沉悶的轟然聲響。


  阿南的預測無誤,這個鐵罩果然是可以收起折疊的。


  隻是,鐵罩無比沉重,而阿南的鋼練雖然軟韌,卻終究吃不住這麽巨大的力量,隻堪堪將其扯上半空,便聽得啪啪之聲不絕於耳,所有的鋼練幾乎同時崩斷。


  而懸在鐵罩之下的阿南,正借著斜飛的姿勢,要從鐵罩之下穿出。


  就在她的身軀,有一半已經脫出鐵罩之時,耳聽得風聲呼嘯,那彈上半空的鐵罩子打在天花板上之後,再度向她重重壓下。


  那沉重無比的鐵罩加上反彈的力量,來勢極為剛猛,可以想見,若被這彈回的鐵罩打中,整個人必然會被劈成兩截。


  這生死攸關的短短一瞬間,那一邊的朱聿恒,已經堪堪從刹那間出現的縫隙間逃生。


  一經脫身,他立即頭也不回,撲在地上抓起麵前的一把椅子,一腳將它蹬向了地窖邊緣,企圖卡住那個鐵網罩。


  而鋼練盡毀的阿南,所借之力已竭,頭頂的灼熱鐵罩如雷峰巨塔壓下。


  哢嚓巨響聲在室內轟然響起。


  反彈回來的鐵罩,以千鈞之力壓下,頓時將椅子壓個粉碎。甚至連整座屋子的地板,都被這鐵罩狂暴的反彈力震得全部粉碎。


  木屑紛飛之中,橫梁哢哢作響,破碎的磚瓦和粉塵頓時彌漫在整座屋內。


  晃動的地麵,撲麵而來的塵屑,讓朱聿恒下意識地偏了偏頭,閉上了眼睛。


  阿南……


  無所不能的阿南、不可一世的阿南、片刻前還在開著不正經玩笑的阿南……


  在這樣的千鈞之力下,她怎麽有存活的可能。


  心口陡然湧起一陣冰涼,他大腦瞬間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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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南:作者停在這一刻,我覺得用心險惡!

  無辜側:嗚嗚,不是故意的,這章四千多字了我也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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