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追溯
慕白迫於無奈,隻能揮袖撫琴,按軫調弦過後,他垂手兩分,左手一按帶起柔聲,右手慢彈散音。
一縷清音徐徐流瀉開來,似春風輕輕吹醒百花千葉,又如流水緩緩推開浮冰碎屑,讓人很快就入了迷。
夏初纖手支頤坐在一旁,看向他的眸中霧氣漸升,模糊了她欣賞慕白風采的視線,反而讓入耳之音愈加清晰。
慕白看了她一眼,指下滑弦,帶起一串令人心癢的顫聲。
“我醒來……不是因為放下。”
餘音繚繞中,夏初突然湊近,伸手覆在慕白按下最後一個尾音的指上。
她此刻,突然笑了,眸中一盞花色,春意正好:“我醒來,是因為眼前人,是心上人。”
慕白一雙漆黑的鳳目裏閃躍著光亮,瞳仁中映出她梨渦乍現,暈滿情深的模樣。
心間好似落下一顆石子,砸得他思緒渾渾,如浪撲打,渙入眸底,是一道又一道平複不了的漣漪。
慕白倉惶垂下眼眸,起身撇過頭去,又忍不住伸手,想要一探她是否還身陷臆症。
那隻探過去的手卻被夏初握住,掌心的溫度很是灼熱,將他的心也燒的酥麻溫軟,猶如春芽萌發。
夏初摩挲著他左手尾指上結痂的細小傷痕,抑製不住的哽咽聲音裏,帶著委屈:“冬末。”
這一聲極輕,卻讓慕白滾燙的心瞬間寒涼。
他拂開夏初的手,聲音也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清冷疏離:“十三,他已經死了,你即便要殺我報仇,也該先離開這裏。”
想象中的滿麵怒火和情緒崩潰,都沒有出現在夏初的臉上,她隻是平靜又沉默的看著他,在慕白轉身的時候,夏初拽住了他的衣袖,忽然道:“盛夏之際,初見之時,為你取名夏初。”
慕白腳下一頓,隻聽她接而續道:“你曾說過,等著我開口,喚你一聲冬末。”
他袖中五指無聲緊握,在她看不見的背後,素來波瀾不驚的麵色,分崩離析。
她知道了。
慕白心中驚雷作響,許久不能歸於平靜。
夏初能夠聽到他喉間壓抑的嗚咽,哪怕僅僅隻是泄露出了一聲……
她就這樣拉著他的衣袖,兩人以這樣的姿勢沉默了很久。
直到慕白緊繃的身體慢慢鬆懈,雙手也舒展開指頭,抿成劍鋒的薄唇輕啟:“你是故意引我來的?”
夏初雖然孤勇卻也從不魯莽,在神筆匆匆找到慕白,告訴他夏初要單槍匹馬闖淨村的時候,慕白也曾心下狐疑。
就算夏初抱著必死的心,按照她的脾性,死前也要剜下對方一塊血淋淋的肉。
今日這種孤身入險境的行為,除了魚死根本不會網破,實在有失她的作風。
可慕白狐疑歸狐疑,一顆心終究是放不下,神筆話音未落,他身形已散。
夏初看著一方結界,將他們二人圈在尺寸之地,輕歎一聲:“若不如此,你要是逃了,我又該去哪尋你。”
慕白終於轉過身,他注視著夏初麵上浮現的悵然神情,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久之前。”
夏初默了片刻,“梓穆臨走時告訴了我,他在煉閆追查當年畢乾身死,從飛沉的神識裏探取的全部經過。”
慕白微微蹙眉:“他並沒有看到什麽。”
“是。”
夏初頷首承認,“他確實什麽都沒有看到,可你忘了,飛沉照顧了畢乾數萬年,對他的氣息最是熟悉,當年他趕去寢殿之時,畢乾已死,可他卻感知到了那一息尚在你體內,才會認你為凶手。”
慕白默然不語,當時事發突然,他不過剛剛趕進寢殿,靠近畢乾之時,那最後一息居然自動離體入了他眉心。
那一刻,記憶如浪濤迎麵撲打,他根本沒有思索的餘地,隻能去承載一幕幕過往記憶。
“當年我在你斥他為魔的指責下萬念俱灰,以為你早有預謀,在兩地相連之前,先擊殺魔王,以免鴻魄應諾將畢乾喚醒,屆時對於三界而言,又是一位強敵。”
夏初抿了抿唇,眸底閃過一絲悔不當初。
她這次下凡見到淩雲時,就曾聽他一直埋怨這七萬年,慕白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就連淩雲對著慕白提到小時候將他胖揍一頓,打出了麒麟原身時,他竟也隻是失聲輕笑那都是兒時的糗事。
若是她早些將這埋怨之詞往心裏去一去,也不至於到如今才幡然醒悟。
夏初懊惱歎息:“其實很多事情都經不起推敲,梓穆替我打開了這個由頭,我便開始不斷追溯源頭,重新審視自己曾經做下的所有判斷,包括……冬末。”
慕白在煉閆之地無法使用靈力,一直以輕功登山,殺人之後卻可以施展縮地術,瞬行於千裏之外,從容不迫的帶著一具屍體和她施術離開。
而那縮地的術法結印,她曾不止一次見冬末施過。
夏初彼時尚且年少,還是懵懂之際,有次跟著冬末途徑青丘,見到一隻白狐化形的男子堪稱絕色,便扭動著當時還未幻化人形的鳥身,表達著那男子真好看。
冬末當時將她一把攬進懷裏,湊著她的腦袋悄咪-咪說著,那種叫娘娘腔。
夏初點了點鳥頭,自此開啟了全新的美醜辨識能力。
至於冬末,他好像不太喜歡娘娘腔,但凡她遇到了娘娘腔的男人,冬末下一刻都會心念一轉,帶她換了個境地。
夏初曾撲打著翅膀誇讚這術法好生厲害,冬末唇角微翹:“那是自然,獨創的。”
夏初閉了閉眼,記憶中不敢回想的美好,一幕幕在腦海裏閃現,是她被憤怒迷失了心神,直到現在才覺醒……
她聲音越來越沙啞:“冬末獨創的縮地術,試問你又如何習得?”
慕白默然而立,那時情況緊急,他們身處煉閆遭受魔族圍攻,他腦海中的記憶混亂又紛雜,哪裏還會顧及到這點微末細節。
慕白嘴唇翕動,隻是尚未開口,就被夏初提前打斷道:“不要說你天賦異稟,一看就知一學就會,你都未曾見過他。除非,你本就是他。否則,進入煉閆失去靈力傍身的你,再是天賦異稟,沒有魔力本源的支撐,你又如何施術。”
半晌,慕白扯起嘴角,口中二字仿佛有千鈞重,可最終,卻是極輕微的喚出了口。
“阿初。”
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嘶啦一聲燙在了她心底。
夏初夢寐以求,終於聽到了這一聲‘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