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相思入骨
黑雲吞沒了最後一道霞光,原本就日暮的天色,徹底陷入無邊黑暗。
夏初正要起身,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歎。
“上次,你沒有回來。”
約莫是太久沒有說過話,風挽原本就低沉的嗓音顯得有些嘶啞。
夏初心神一震,猛地起身,卻忘了他們互相抵靠著脊背。他的頭還靠在她的肩上,在她猛然起身之時,累及風挽差點摔落在地。
風挽索性曲肘後撐,半躺了下去,倏然抬眸,看見了夏初那張瞪圓了的杏眼。
她纖長濃密的睫毛簌簌顫著,蘊了霧氣的眸光裏滿是欣喜。
“你……”
夏初抿了抿唇,“剛剛醒的?”
“我還是一樣攔不住你,是不是?”
風挽不答反問,一雙深幽如海的眼眸凝望著她,眼中的光澤在暮色下顯得格外清亮,好像繁星浸在海裏,細浪湧上銀河。
夏初麵色一怔,回想起在東隴淵時,他的勸誡和自己的失諾,眸光裏的欣喜之色化為愧疚。
清渠說他妖丹上的裂痕遍布雷霆之力,那是因為在她曆劫之時,她神識裏的封印吸收了大部分的雷霆之力,才得以壓製住了即將破封而出的曼欲緋蘼。
他的傷,皆是因她而受。
她以為是自己福大命大,上天垂憐。
殊不知,是有人替她承受萬千。
是以,夏初才會堅持留在樊山,照顧他直至醒轉。
眼下的這一幕,何曾相似,可她有不得不離開的原由。
夏初沉吟許久,方才躊躇著開口:“我……”
她話剛說了一個字,風挽的目光暗淡下去,垂眸低聲道:“更深露重,明日再走吧。”
穹頂已現星光,一直蜿蜒流淌進湖水。
天水一色,星辰萬傾,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湖。
夏初眸中有微光閃動,片刻後,輕輕應了一聲:“好。”
風挽起身,在旁邊的青青草地上拍了一拍,夏初走過去重新與他背靠著背坐下,兩人各自仰望著漫天星河。
她原本有很多話,想要對醒了的風挽說,可剛剛風挽那沉重的一問,讓她此刻,什麽也開不了口。
若是夏初與他並肩而坐,或許還能看到他麵上掩不住的落寞。
可惜他們背對背相靠,隻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卻看不到對方的神情。
就像她看不到她每日裏的茶水,實則都是他親手準備,並非拂雲叟。
她所看的書籍,也是迎合了她的喜好四處搜羅而來。
她喝的那些花蜜也並非陳釀,而是日日都采摘了清晨的露水。
日日與她湖畔切磋過招的拂雲叟,不過是在風挽的指示下,給她喂招罷了。
夏初自以為,每夜為他熄了燈。
實則,她總是在他纏綿繾綣的目光中沉沉睡去,第二天迷迷糊糊的從窗榻上醒來,還總以為是自己半夜稀裏糊塗爬了上去。
她……什麽都不知道。
新月斜掛,天色昏暗,放眼看去,綻放的桔梗靜靜鋪陳,夜晚蒸騰的霧氣,將那片花海襯得朦朧又夢幻,就像一場大夢初醒。
他……也什麽都沒說。
因為心裏知道是一場空,隻是仍難自棄那無法抑製的期盼和不舍。
三年的時光說短不短,可於風挽而言,說長也不過就是轉瞬即逝。
他隻能把這三年的細微陪伴都收集起來,好在未來貧瘠的日子裏,讓過去的微光帶給他等下去的溫暖。
夏初壓根就不知道,風挽早就醒了。
畢竟,在她的認知裏,根本就沒有裝睡的必要。
是以,很多地方明明有些細小微弱的古怪,她若稍加推敲便能想的明白。
可這個念頭,卻從未在她心中升起過。
夏初又哪裏會想到,風挽是不敢在她麵前睜開眼。
他知道這樣的時光是短暫的,可他私心裏還是希望,這樣的歲月,哪怕能長一點點,哪怕能多一天。
可最後的最後,他也無非就是,多留了她一夜。
這三年裏,他在她不知道的背後默默注視著她,看著她吃茶練劍看書。
風挽甚至不敢有多一絲的要求,隻要每天能這樣看著她,就已經覺得很慶幸。
然而,三年的時光這樣短,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他抱著忐忑不安的心,度過了三載春秋。
風挽知道,她終究是要走的。
她隻會記住翻山越嶺要去尋的人,不會記住翻山越嶺來尋她的人……
夏初在他掐指施術下安然睡去,風挽輕輕轉身,溫柔的將她擁在懷裏。
她睡得安穩,枕在水天一色的藍袖上,黑色的濃密長發散亂著,襯托得那張臉白玉無瑕。
風挽看了又看,仿佛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別人睡覺的人那般貪婪的看著,眼角堆滿了情深,唇角卻抿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明明從未擁有過一刻,心裏卻仿佛早已失去了千萬次。
他就這麽抱著她,直到新月的清輝退出夜幕,退得那麽慢,其間還有多少次停頓,如同一種哽咽……
夏初再睜眼時,已經躺在了自己房間的榻上。
窗外已是旭日升空,鳥鳴蟲吟。
她起身喚著風挽的名字出門,看見的人,卻是候在外麵的拂雲叟。
“大人閉關去了。”
拂雲叟遞給她一個乾坤袋,“裏麵都是你往日裏,貪的那點吃食。”
夏初有些木訥的接過,她昨晚原本正思忖著,該如何開口跟他說話,沒曾想,最後竟是睡了過去。
眼下,聽聞他閉關,夏初多少有些遺憾,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她離開的時候,風挽從一棵樹後現出了自己的身形。
拂雲叟看著他眼角未褪的微紅,眸中還殘留著星點濕潤,像是含了一把碎光。
他在風挽身旁,輕歎一聲:“大人這般不舍,為何既不留,也不送?”
湛藍高空上劃過的遁光,就連那一抹白痕都已經徹底消失。
風挽仿佛失了一直緊繃的氣力,脊背靠在了樹幹上,有一片葉子落了下來,他順勢閉上了那雙滿含情深的桃花眼。
因為,他留不住……
拂雲叟總是勸他不要這般矜持自斂,殊不知,他早已爭過搶過。
相思入骨,可我思之人不思我。
他原以為,他今生的目標,就是和她維持現狀。
可他的心,那般疼。
他終是做不到,笑著送她……去尋她相思入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