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萬蠱吞噬陣
漫山遍野猶如雲霞一般的桃花,一瞬凋零,無人憐惜。無數粉紅的花瓣落地成泥,隻餘枯枝招展,繼而萎縮,再而化為木灰。
長風一起,吹得滿山烏煙瘴氣。
世外桃源,消弭不再。
淩雲被這一幕感染,同悲萬古塵。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精靈啊……
蒼天垂憐,花費了萬兒八千年才能初開靈識,再花個幾萬年才能修成人形。
精靈一族,天道難修,一點一滴日日不敢怠慢,才能聚靈於身。
靈陽究竟,都做了什麽!
他心間堵塞,隻覺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山穀間的寂靜碎裂,他的心仿佛也被牽扯其中,掀起萬丈怨憤。
然,這個幻境,並沒有結束。
一縷幽咽的琵琶清音,顆顆滴落,仿若淚如雨下的聲律,穿過滿目瘡痍鑽入耳中,悲愴嘶鳴。
音過,便是焚寂。
周遭草木在刹那被一把無妄之火燒的幹淨,幻境再次動蕩,天旋之後來到了另一處山脈。
這座山上沒有花草樹木,到處是瑤、碧一類的美玉。
章莪山!
靈陽踏入深山之中,十指翻飛,結印布陣,黑光大盛之後,紫晶葫蘆倒掛,原本桃源山內的穀中人,悉數從裏墜落,橫七豎八落於陣中。
他們睜眼之時,目現雙瞳,眼中無光,身上四溢而出的隻有殺氣。
靈識盡無,互相吞噬,一口一口咬下昔日同族血肉。
泥土變成朱砂黑,那是血染的顏色,順著陣法的溝渠,黑光越發曜亮,蒸騰著霧蒙蒙的黑氣,卻始終被罩在一方陣內,彌漫不出。
淩雲瞳孔一縮,終於明白為什麽他要選在章莪山。
這深山之內,有著星落尊主早年布下的禁錮大陣。
妖魔歪道,魑魅魍魎,皆被縛於陣中,半寸也出不得。
再加上,這章莪山甚少有人踏足,即便是萬戈一門,也隻在外圍采集,師命有訓,不得靠近踏入。
如此一來,真是壞事做盡,萬惡叢生,旁人竟也不知分毫……
雲蒸霞蔚的天空,清晨露水未散,雲朵薄得如絲絮扯碎,紛揚飛散。
長風寂寂,瑤碧青山,同族相殘,厚土血染。
陣內的殺戮還在繼續,屍體堆積如山,倒下的斷肢掙紮著伸出來,失去了意識的精靈,仿佛也失去了痛感。
即便全身已被往昔相親相愛的族人啃噬的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也仍然痙攣著,掐向了身旁另一具渾身浴血的身軀。
淩雲周身都被這一幕撕裂,那撕開的傷痕迸裂般的疼痛。
他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看向靈陽的目光中興起了殺意。
叫囂的血液從胸口抽搐波動到全身,血管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直到指尖都生痛顫抖。
明知幻境一場,也仍是天道難容。
仄影開扇,如水橫流。
桃木一挽,霎那間萬道扇骨朝著靈陽直墜而下,恍若星辰傾瀉。
然而這裏……終究是一曲琵琶幻化而出的場景。
他,傷不了靈陽。
就在此時,陣法前的靈陽突然痛苦的仰天嘶吼,他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腦袋,指節泛白也還在用力掐著。
淩雲有一瞬的恍惚,他的靈力分明虛透了靈陽的身體,絲毫沒有造成傷害。
否則,靈陽此刻就不該隻是抱頭這般簡單。
“不是你,是她……”
清玥的聲音響起,眼前的一切開始虛化,碎裂。
淩雲最後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靈陽還跪倒在地上,額頭一下一下撞向凸起的岩石,他的指尖在粗糲的岩石峭壁上磨蹭出血,額前碾得猩紅一片,青筋暴起。
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大夢驟醒,神魂歸體。
清玥獨身倚長欄,纖影孤寂寂。
仍是那張芙蓉麵,媚絲眼,隻是那雙眸子裏黑沉似水,滿天星辰也無法將其點亮。
“是誰?”
淩雲尤還記得剛剛出幻境前,清玥最後說的那句話。
“是他的結發妻啊。”
清玥唇邊微勾,眼角染笑,眸中似有薄霧,洇著絲絲冰霜。
芙蓉淺笑,卻是寒涼徹骨。
是她?是她!
穿著藤黃紗裙救靈陽的女子,身披鳳冠霞帔,喜色滿身,嫁靈陽的女子,原是燕爾新婚,卻被靈陽置身九天寒霜的女子。
最後落了個年華老去,枯萎成骨,骨又化灰。
她那點微末的靈識,最後還被靈陽握在掌中……
!!!
淩雲腦中‘錚——’的一聲,響起靈陽最後那痛苦不堪掐著頭顱,最後狠狠撞牆的模樣。
“靈陽融了她的,靈識?”
淩雲麵色吞吐,嘴唇嚅囁,說出來的話語,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靈陽多麽善良的人啊,貪念她的結陣煉器之術,又怎麽可能忍心抹殺呢,自然是要封在自己的神識裏榨幹耗盡,成就自己萬戈首徒的盛譽輝煌。”
清玥神色淡漠,溫言淺語說著諷意十足的話,在這樣花好月圓的靜夜下,淩雲聽在耳中卻倍加淒涼。
“知道三界眼中謙遜翩翩的靈陽仙君,在章莪山中結的那是什麽陣嗎?”
清玥黑沉似水的目光變得越發寒涼,寒涼裏還滲出了入骨的恨意。
淩雲悵然搖頭,他知道定不是正派法陣,卻也沒能看出究竟是什麽妖邪之陣。
“屈居仙門第二大派的萬戈首徒,青山白雲之下,光明正大結了萬蠱吞噬陣,仙界卻無一人知曉,豈不可笑?”
“章莪山有禁錮大陣,吞噬了滔天的怨氣,若不深入,根本無從得知。”
淩雲頓了一頓,麵色不解的看向清玥:“他若要滅口,大可在桃源就毀屍滅跡,為什麽非要將其帶到章莪山結陣?”
“萬蠱吞噬陣,到最後隻能留下一具怨靈,他費盡心機,所求不過一個靈力無邊的器靈。”
清玥閉上雙目,睫毛顫動。
那些血腥殘忍的過往,在她強行拉入淩雲入內一觀的時候,自己也置身其中再次曆經。
那些搖搖欲墜,殘缺不全的身影,直撲下來,湮沒了淩雲的同時,也湮沒了她。
她聽到自己血脈在胸口嘯叫流動,仿佛萬千雲氣呼嘯而湧,恨意沸烈,像鈍刀在斷她筋骨。
耳邊,響起淩雲吞吐躊躇的問詢:“你……是怎麽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