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空口無憑
夏初心中負氣,今日裏就沒有入那藏書閣,反倒同先前一樣,持卷倚廊下,她本就輾轉反側了一夜,沒過多久,攤開的書卷蓋在臉上,便是睡了過去。
藏書閣外遍植的高大槐樹開得正盛,一串串白色的槐花怒放在柔軟的枝頭,壓得枝葉倒垂,就像白色帳幔遮天蔽日地蒙蓋下來,遮得回廊一片昏暗。
長風一吹,槐花紛飛。
慕白端坐在閣內,姿勢格外雅正,手中卷書卻是沒翻幾頁,目光時不時飄向了窗外被槐花掩埋的夏初。
一個多時辰後,他終究是提前步出了藏書閣,走到她身旁俯身蹲下,怕動作驚醒了她,一串一串輕柔的撿起了槐花。
她全身掩蓋在潔白之下,隨著他的輕挑滿拈,就像自花叢中剝落出一位如畫佳人。
最後僅剩下領口處還夾著些許,慕白懸空的手就定在那裏。
這個位置,就不太方便了……
夏初連日來已經形成了定時定點的時辰表,眼下到了該去靈泉的時辰,自動就醒了過來。
她一動,書卷從臉上滑落,兩人視線相交,撞了個滿懷。
“我睡過頭了?”
夏初剛從夢中醒來,尚還睡眼惺忪,意識不太清,也忘了自己還在和他置氣這一茬,見他蹲在旁邊,還以為是自己睡過了頭,他過來喚她。
她起身說話時,氣息輕輕呼在他的脖頸處,和落花一樣茸茸觸人。
“時辰剛好。”
他迅速將懸著的手負在身後,直身而起時的神情仍舊滿麵清冷,可總歸是不一樣了,如今他喚醒她,已經是很自然的事情。
綠蔭生晝,微風徐來,花開花落,簌簌有聲。
他鳳目半闔,看著滿地繁華,明天這個時辰,應是空餘落花,不見人……
夏初三兩下抖完了身上餘下的槐花,與慕白一起踏出院落,沒有發現四下的花瓣,落得均勻有致,根本就不是清風席卷後的樣子。
兩人一路默然無語,夏初徹底醒神後,憶起了自己還在跟他置氣,果斷並行的咫尺,又拉開了三寸的距離。
各自入了靈泉,除了潺潺水聲,白霧氤氳中是從所未有的靜謐。
夏初故意折騰的水花四起,慕白也不說她,閉目調息,水中入定,穩如磐石。
最後,到底是她先憋不住了,隔著一塊厚實的屏風,對著隔壁的人,挑了個正兒八經的話題,冠冕堂皇的開口。
“慕白,為什麽我靈力增長,境界精進,卻還是凝不出那日的紅焰靈。”
這件事她納悶了好久,雖然一樣是紅色的靈光,可那一次的紅光裏,卻明顯帶著烈焰的炙熱。
慕白默然許久,想必這些年來,炅霏上神一直也不忍告訴她先天仙脈不通一事。
“明日炅霏上神就該到了,你不若去問問你師尊。”
慕白仍是閉目調息,夏初雖然一直未提,但他這些日子在藏書閣也默默翻了不少古籍,卷中沒有她這種狀況的記載,他也無從知曉。
若不是兩人都對那段經曆記憶猶新,怕是都要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幻覺一場。
“啊,跟你說過上神不是我師尊,沒有拜過他門下。”
夏初輕歎一聲,起初是她不願拜,後來是炅霏上神不讓她拜……
不過夏初倒也覺得沒什麽區別,軒轅上下都拿她當個小師妹,她也一口一個師兄的喚著。
炅霏上神除了堅持不讓喚他師尊,其他弟子阻了幾次,見他們都是陽奉陰違,背地裏師妹叫的歡騰,也就由了他們去。
“炅霏上神,知道你鳳凰的原身嗎?”
“不知道冬末有沒有告訴他,我是沒有說過的。”
夏初說完後蹙起了眉頭,琢磨著自己的那點小秘密,都被他給掏了個一幹二淨。
迄今為止,也就換了他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諾。
她一念至此,從水中起了身,背靠著屏風,一邊穿著衣裙一邊說道:“你可是答應過要幫我尋冬末的,不能空口無憑。”
“所言即為憑。”
慕白也思忖過冬末的來曆,依她所言,當年能讓炅霏上神禮待有加,三界之中,似乎也挑不出一個匹配的人來。
“那可不行。”
夏初兩手趴在欄邊望了過去,白霧氤氳下見他閉著眼,整個人都浸在靈泉裏,隻露出下巴以上的腦袋,便從屏風後繞了過去,輕手輕腳的靠近,對著他旁邊木架上的雪色紗衣一頓摸索。
“你在找這個?”
身後響起清冷的一聲,夏初扭頭看去。
慕白浮起了上半身子,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皮膚,少年的肩膀雖然有些瘦削,肌肉線條卻異常緊實,左肩的傷口已經結痂,未顯醜陋,反倒平添了兩分年少的不羈。
鎖骨下方處,落有一顆鮮紅小痣。
他此刻兩指優雅的拈著脖頸間的琉璃八卦墜,偶有水珠從上滑落,綴在紅痣上,嬌豔欲滴,挑起萬般風情,灼灼撩人眼目。
夏初慌忙錯開視線,看著遠處那清朗高遠的天空,和薄得如絲絮般的雲彩。
她臉頰發燙,耳根薄紅,軒轅山上十二位師兄,這種樣貌又不是沒有瞧見過,一起下水撈魚的時候,他們都是赤膊著半身。
怎麽眼下,見了個稚兒光膀子,竟然莫名難為情了起來。
“嗯?”
慕白喉間的字調上揚,一聲簡單的質疑,尾音卻帶著點引誘,讓人浮想聯翩。
明明是尋常的不能再尋常,夏初的心尖卻顫了顫,手裏尚且還捏著他那木架上,層層向下散開的白袍,猶如夏日裏盛開的一朵花,被她攥在了手中。
“是啊,空口無憑,不若你將這個,交給我來保管。”
她反手伸了過去,猶如一個負氣討要玩具的小孩。因為口是心非,是以拔高了語氣,盡量顯得底氣十足,理所當然。
實則她原本心中的打算,是琢磨著偷偷將他的這塊八卦墜拿走,他發現之後會不會追到軒轅山去?
慕白扣上她的手腕,輕輕一拉。
‘嘩啦’一聲響,濺起大片水花,夏初攥著他的白袍,一並落入水中,掀起無數漣漪,一圈還未散去,另一圈又蕩了開來。
弧紋圈圈圓圓,久不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