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醉酒
三月末的夏風,落花滿庭。長風卷起亭中娟燈,吹亂了青絲。
夏初坐在石凳上纖手支頤,燭光下仰起暈眩的麵容,雙頰染著酡紅,桃花似的顏色。
那雙平日裏望著慕白總能掐出水的眸子,此時散了光芒,蘊上了兩分霧氣,又朦朧又迷離。
亭中桌上凳下,四散著空置的酒壺,寒颯其實沒喝多少,他陰陽怪氣說了不少話,夏初邊聽邊喝,這一頓悶酒喝得愁上加愁,非但沒有澆滅,反倒燒得更旺了些。
“還認得出我嗎?”
慕白看得出來她醉了,卻不知到底醉了幾分,還能不能自己走道回屋,上榻睡覺。
“你終於回來,找我了嗎?”
她說話的聲音含著委屈,平日裏總是衝他上揚的唇角往下耷了耷,眸子裏不在是掐著水,而是淚盈於睫,眼看著就要落下水來。
“不許哭!”
慕白心一軟,脫口而出的話卻是硬邦邦的。
他頭一回見到梨花帶雨,有些手足無措,就那麽僵硬的站著,蹙著眉思忖他也沒去大殿呆多長時間。
“不哭你能摸摸我的頭嗎?”
夏初緊咬著唇,雙眉擰著,眼中的濕潤當真被她逼退了不少。
慕白負在身後的雙手緊了緊,然後緩緩抬了胳膊。
他手還沒伸過去,夏初已經將腦袋頂了上來,他象征性的摸了兩下就要收回來,她似乎感受到了重量一輕,一抬頭,將臉往他的掌心蹭了蹭。
觸感細膩滑嫩,而且很燙。
“別再,丟下我了,好……不好?”
她聲音帶著哽咽,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慕白被她臉頰燙的掌心也灼熱起來,心緒卻在她這一句話中驟然清醒。
“我是誰?”
“冬末。”
她在他掌心仰麵,細嫩皮膚摩擦著他虎口的繭子,喚的又急切又情深:“冬末,冬末……”
慕白眸光一沉,倏然從她臉上抽開手,指尖掐動施術後整個長亭亮如白晝。
他彎腰俯身,近到她臉前,一字一句的問著:“我!是!誰?”
“冬……”
“十三,我是慕白。”
他驟然開口將她打斷,泄氣般直起了身子,為剛剛一瞬的失控麵露困惑。
明明知道她心中的執念是冬末,明明知道那個人有著一雙和自己相似的眼,既然都知道,她醉酒錯將自己當成了冬末,有什麽好惱羞的。
“慕白?”
夏初隨著他的話囈語,似乎被這個名字喚回了兩分清明,睫毛簌簌顫動了兩下,拉上他的手用力一拽。
慕白正在反省心中泛起的那點情緒,剛剛才直起的身子被她伸手一拉,頃刻間,又變回了彎腰俯身的姿勢,與她臉貼著臉,咫尺之間。
溫熱透過掌心粘上皮膚,鼻端隱約傳來著一種清冽的梅香。
夏初身上的味道,是冬末喜歡的梅。
這個認知讓慕白剛剛壓下去的那點失落又翻騰了上來,近乎用力的抽手。
“慕白!”
夏初反而拽的越發用力,看著他又喚了一聲,語氣短促,帶了些氣急敗壞的意味,縈繞在慕白的耳邊,凝聚的熱氣在他耳廓間流淌,漾出些微的癢意。
“你今天的櫻桃還沒有吃。”
夏初餘下的另一隻手,托著三顆櫻桃,送到他的麵前。
慕白麵色一怔,抽手的力道瞬間悉數消散。
夏初將櫻桃喂到他嘴邊,慕白手指因為內心升起的另一種情緒不自知的用力,反而回握的她緊了些,他感覺掌心濕熱,也不知是誰的手出了汗。
“張嘴,一直在等你回來吃掉。”
她眉眼彎彎,眸中升騰的霧氣全消,含著半盞春色,前兩個字拉的悠遠綿長,帶著哄騙的意味,後一句帶了些稚氣,說的很快,細聽之下還有一絲藏不住的委屈。
她喝的是果子酒,呼出來的氣息都是香甜奢靡的,有人在千嬌百媚地喚著他,聲嗓軟嫩猶如沙華花瓣。
這是留給他的櫻桃,他的櫻桃,他這麽想著,就張開了嘴。
酸酸甜甜的味覺,宛若剛剛唇齒擦過她掌心蕩出來的酸甜。
“慕……白。”
夏初又喚了他一聲,帶著點蜿蜒的語調,略顯躊躇。
“呃?”
他回的這一聲也與以往的清冷不同,一個字也能隨著她的情緒一起蜿蜒,藏了不明顯的……小愉悅。
“你要和夢芙結親了嗎?”
她柔軟的睫毛含羞草般垂落,果子酒到底是比不得炅霏上神私藏的濃釀,上頭雖快,也不過是因她飲的急了些,前麵被他一凶,眼下被風一吹,原本的八分醉意,現在約莫也就剩個五六分。
寒颯灌的很有分寸,沒有留一條死魚給他。
“誰說的?”
他口中尚還有著酸甜的味覺,心裏也蕩著些許的癢意,看見她額前的碎發被自己剛才胡亂的摸頭,揉成了亂絲微微翹起,草長鶯飛般地顫動著。
他心頭仿佛被那草葉蹭的越發心癢,想伸手去壓下那一縷頭發。
這是我揉亂的,我自當替她理好。他心中這樣想著,然後,就很理所當然的伸了手。
“寒颯說,今日裏她師尊也來了,怕是要跟胤奎神君提親了。”
慕白:“……”
替她夾亂發於耳後的手僵了一僵,無意間碰到她的耳廓,還是很燙,和剛才蹭他掌心的臉頰一般。
他鳳目倏然眯了眯:“你是因為這個,才飲酒的?”
夏初纖手支頤垂下眼眸,食指叩著桌沿,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慕白這般認知後莞爾一笑,撩袍在她對麵的石凳上坐下。
“提親是要男方去女子家中。”
“是來叫你去的嗎?”
慕白:“……”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委婉的表達了,玄天玉女來宗南島不是因為這件事,沒曾想,她還是一根筋的迂在了這事上。
慕白本想說個清楚,心中又起了蔫壞的心思,也單手撐額做沉思狀。
“正在考慮。”
“能不能……先別考慮。”
夏初撒嬌素來是把好手,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人,都格外擅長。
她扯著他的袖袍輕輕搖拽,眼角暈了一圈的薄紅,眸中蘊了一層朦朧,羽睫如蝶翅般顫動,微微仰頭,就那麽一瞬不瞬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