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謂救贖
兩人皆是一愣。
“他不是好人。”秦硯之怕嚇著她,軟了聲線,垂下眸子,“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沈雲歸撐開的雙臂還舉著,腦袋卻先一步不由自主地湊過來:“為什麽?他不是你爹爹嗎?”
秦硯之笑看了她一眼,手動將她還舉著的雙臂放下來,答所非問:“哪裏有人會當著兒子的麵說人家爹爹的?”
“對不起。”沈雲歸乖乖站好,仰著腦袋看他,眯著眼笑了笑,露出滿滿的疑惑,“可是也沒有人會告訴別人自己的爹爹是壞人啊?是因為他對你不好嗎?”
俞王嚴格把控著他與別人的來往,很少有人能靠他這麽近,全神貫注地準備聽他的回答,秦硯之一個沒忍住,抬手摸了摸沈雲歸的腦袋。
“他不是我爹爹。”他說。
“我父親早就死了,我母親也死了,他誰都不是。”
他三歲便被皇帝下旨襲爵,俞王拿著朝廷給他的錢,又嚐到養子是王爺的甜頭,愈發將他看得緊。
“我不喜歡他。”秦硯之偏頭,視線落在腳下的白雪之上,“他辱罵我的父親,否定我的一切。”
沈雲歸的小臉皺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問他:“他也會打你嗎?”
“……”秦硯之沉默片刻,笑了笑,“不會。俞王不許我違背他的任何意思,若稍有違背,也不會打人,隻將我關在密室裏一段時間罷了。”
“可是他真的是個壞人,我與小廝多聊了幾句,他便將人活活打死,我仰慕生父,他便要我喝下有問題的湯藥,做個文弱書生,一輩子隻能依附俞王府而活,他想要的,隻是一個供他擺弄的玩具罷了。”
“……”
氣氛有些沉默,秦硯之原也隻是受沈雲歸先前那番話的影響,起了找到同伴的情緒,一時有些激動,將憋在心裏的話吐了出來,圖個痛快。
如今說完之後,冷風一吹,他清醒過來,側頭看了眼低著腦袋的沈雲歸,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沈雲歸看見的俞王打人是哪種畫麵,不敢確定沈雲歸會因此信他說的話。
她才四歲,也聽不懂什麽。
秦硯之思索良久,準備轉開話題,誰料陡然被人猛地一撲,險些沒站穩。
他滿臉錯愕,愣愣地看著從他懷裏抬起頭,順便還將鼻涕眼淚摸他衣服上的沈雲歸。
“嗚嗚嗚……”沈雲歸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太可憐了……”
她想了想,如果有人天天罵她爹爹,婢女姐姐跟她多說幾句話就會被打死,還會被關在屋子裏。
那她簡直是活不下去了!
秦硯之被她抱住哭了一通,有些不敢相信她這麽容易就信了:“你信我說的話?”
“啊?”沈雲歸哭聲一頓,淚珠還要落不落地掛在眼睫上,紅著鼻頭,帶著哭腔問他,“你是騙我的嗎?”
秦硯之別過腦袋:“不是。”
“嗚嗚嗚……那你跟我走吧。”
秦硯之的回憶戛然而止。
夜裏的護國寺一片寂靜。
他坐在石階上,仍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
四歲的沈雲歸已經擁有了很強的共情能力,他的人生在遇見她後轉好。
她回了府,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給定國公和平宜公主講了一遍,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就信了一個四歲孩子的話,著手調查起俞王來。
俞王與張美人私通一事一經查出,帝王大怒,下令徹查俞王其人,過往種種,一點不漏,最後死於帝王怒火之中。
他就真的被她從俞王府帶回了定國公府。
他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憶起俞王下獄之時,被人抓著雙臂按在地上,狠狠盯住他,眼神陰毒,神色卻是瘋狂,瘋癲大笑,帶著刻骨的恨意告訴他:“有些影響,是刻進了骨子裏的。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也成了我嗎?”
秦硯之閉眼,由著夜晚的涼風拂過臉頰。
他幼時曾陪著沈雲歸看過無數寫滿了淒美愛情的話本子,幼時曾無法理解感情中所謂的“救贖”二字,如今隨著年齡增長,這兩個字也逐漸發生變化,慢慢化成“沈雲歸”三字。
幸好當年他曾在樹下停留片刻,幸好與他相遇的是沈雲歸,幸好他脫離俞王府,沒有變成俞王的模樣。
他回身看了眼沈雲歸緊閉的房門,仍然沒有任何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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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歸一覺睡醒,已經是日上三竿。
迎秋念著昨日她受了驚嚇的事沒有叫醒她,沈聽月也都存了讓她多睡會兒的心思。
等她想起今日還要回家猛地從床上坐起,收拾好自己,卻被告知秦硯之還沒起。
沈雲歸奇了,隱約能猜出他至今沒起的原因,也不許人去叫他,預備去看看徐年的情況,又被告知徐家一早便趕回了徐府,據告訴她這條消息的小和尚說,徐家大姑娘走的時候看起來還挺生氣。
徐家大姑娘。
沈雲歸猛地想起昨日看見那素衣姑娘時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可不就是徐家大姑娘麽!
幾年前也是活躍在眾人眼前的溫柔才女,與萬伏訂親的消息一傳出,不知盛京城裏碎了多少顆少男心。
萬伏失蹤後她就沒怎麽見過她了。
如今幾年不見,徐妍看起來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沈雲歸最後跟著沈聽月去了戚樹的屋子。
他的腿解毒後雖還沒恢複成往日的模樣,但已經是在轉好,戚樹很是感激,廟裏的小和尚甚至擔心他在屋裏悶久了對身體不好,貼心地為他般了椅子,將他扶到門口曬太陽。
沈雲歸她們來時,戚樹在門口才坐了有一刻鍾。
沈雲歸和沈聽月帶了很多東西來。
看見沈雲歸幾人時,戚樹還打算站起來行個禮,被沈雲歸及時止住:“不必了,你坐著。”
沈聽月將帶來的藥材和銀兩全部交給他:“這些藥你記得按時喝,再好好養些日子,便可痊愈了。”
戚樹將東西一一放在一邊:“多謝姑娘。”
沈聽月一笑:“不必謝我,這藥材和銀兩都是我妹妹為你找來的,我不過替你配了藥而已,這些事,尋常的大夫也能做。”
“是。”戚樹垂眸,笑了笑,“郡主和姑娘的恩情,戚樹必定銘記於心。”
“戚樹?”眼見著沈聽月又要推脫,沈雲歸及時出聲。